【储秀宫】柔福殿：桑睆竹亭

【晋封的旨意已经下达两日了，我却还不能接受。我儿的死，那般不寻常，却只定了个意外所致。反倒是晋封了我，知晓的会明白是为了补偿我，可不知晓的呢？拿亲子的命，博得晋升？无论是哪一个，我都无法接受。】

【若没这旨意，我兴许还能希冀，可这旨意已然昭示，那便意味着我儿的死，就此盖棺定论，不得再议。如此的境地，我该如何？又能如何？】

【若非还有时舒，兴许我宁愿跟着长逸去了，陛下如此对待，定有包庇的意思，这般不公，我活着亦没什么意思。可是时舒还小，我不能丢下她不管，她也是长逸珍爱的妹妹啊。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我这个母妃如此无用。】

【所以大多时候，我都不敢和她待着，唯恐自己会残害了她，再自我了断。外头的风很凛冽，但于我而言却及不上心头痛的万分之一，整个人都显得麻木不堪，便是闻见那一声娘娘，也只是木木地转首而视，没有任何语言。】

【那眼神空洞绝望，令人不忍直视。】

【心头一揪一揪的难受，哑然半晌，方挪步上前，哀声道】逝者已矣，生者总要善自珍重。娘娘如此自苦，让长逸如何走得安心？

【一言未尽，珠泪已自眼角滑落。】

【哀莫大于心死，如今的我莫过于此。原本的举宫皆敌，到现在却是教皇帝陛下的旨意扰得混乱不堪。若说这真是一场意外，但又处处透着蹊跷，若说真是人为，可却找不出一点踪迹。若说陛下半点不知内情，我竟如何都不信。可若陛下知道什么，却选择了隐瞒，那只能说明这幕后真凶有值得陛下如此的资本。】

【原本空洞无神的双眼，在其落泪之时稍有波动。这几日来吊唁之人，除却秦姐姐，其余人都只是面带忧伤，即便有落泪的，也是假惺惺，可如她这般的，是头一人。真的心痛，才会如此。】

我不想他走。

【良久，两行清泪滑落，喃喃吐出这句话。】

倘若我能时刻关注长逸，倘若他不生病，倘若他能出席年宴，他就不会死在那冰冷的明光宫。是我的错，我至少该请旨将他接回储秀宫的。熙妹妹，我好恨我自己！

【如此人伦惨事，多少的劝慰之言亦显得苍白无力。】

【自袖中取出帕子，蹲下身替她拭了拭泪痕，叹息道】娘娘，事已至此，您再是悔恨亦无济于事，长逸英灵已远，您该多想想时舒公主。她还那么小，离不开母妃的照顾，您整日沉浸在自怨自艾中，就不怕给人可乘之机吗？娘娘！您是聪明人，不要让亲者痛，仇者快啊！

【长逸去的离奇，真相至今不明，今后怕亦难大白于世，她若就此一蹶不振，难保时舒不会步了长逸的后尘。】

【任由着熙嫔为我擦泪，这宫里头除却孙莹玉瑗，怕是也只有秦姐姐这般对过我，如今又有个熙嫔。原以为，我没了长逸就什么都不是了，除了秦姐姐还有谁会正眼瞧我？倒不想这熙嫔...到底是佟家哥哥的亲妹，不似她人那般冷眼旁观，更甚者冷嘲热讽。】

我知道。可是我放不下，长逸走得那般蹊跷，可是陛下，陛下就这般定论。如今，更是不给我半点机会去查明真相。如此境况，教我如何释然！

我的长逸，如果如果...

【如果了半天，我却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因为，说下去也不过都是自己的空想了。】

【皇长子夭折，陛下却并未深究，是当真逝于恶疾，无可疑之处？还是投鼠忌器，怕打鼠伤了哪只玉瓶？君心难测，猜不透也不敢猜。】

【可听她之言，分明已生了怨怼之心，这却比多少明枪暗箭都要危险。】

【一把握住她的手，急言道】娘娘慎言。适才之语出于您口，止于我耳，不该为第三人道。您纵然视富贵如浮云，难得就不怕连累小公主吗？

【缓一瞬，沉声道】男子尚能自闯一片天地，可皇室女儿的终身却九成要依仗生母的位份和荣宠，您如今虽已与司徒氏比肩，可若失了圣心，又如何能护公主周全？

现在孩子还小，一切尚有转圜的余地，待将来议亲之时，您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纵观历代公主择婿，人才出众者有之，但庸碌无行的还少吗？若是沦为和亲示恩的筹码，就更是苦不堪言。娘娘，凡此种种，皆系君上一念之间。今日，您为长逸悔恨不已，来日，还要因时舒再悔一回吗？

【今日之言已算是披肝沥胆，不只为往日的交情和那苦命的孩子，更因这后宫之中能牵制司徒氏和茂嫔的人已经不多了，实在不能再有折损。】

娘娘，皇子新丧，皇上便晋您九嫔之位，可见陛下心中对您亦有愧意，您只要曲意顺承，何愁不能挽回圣心？但若一味冷硬相对，待这愧意磨尽，情分也就淡了。如今新秀入宫，陛下眼前可从不缺知情识趣之人，您难道还想等他低头？

【纵然对陛下心生怨怼，却是不敢多有表露，便是顾忌着时舒。时舒年幼，不能没有我的顾护，便是往后长大，若没我的看顾，这一生怕是会被随意处置。熙嫔的话没错，多年前长逸被夺的那次事情，便让我深知这后庭之中最重要的还是皇帝陛下的关心。他若记得你，便没人敢对你如何，他若不记得，那便是连奴才都能欺辱于你。】

【陡然止声，望向熙嫔。愈发觉得她话中意味万千，但不论如何，至少她没有恶意。她说的对，我不可能等皇帝低头，但皇帝对我有愧疚是实实在在的，这一点兴许便是我可以利用的。若我能在此期间让他改观，在他心底刻上属于我的痕迹，那往后还怕没有机会为长逸查明真相？如今，我该好好的，好好地筹划，而不是在这儿自怨自艾。】

是了，是我魔障了。我竟忘了这么个理儿。他是后宫的天，岂会向人低头？怪只怪我自己不争气啊。你说得对，我不该再如此，我还有时舒，我得为她打算。

谢谢你，熙妹妹。

【她本是心思灵透之人，不过是爱子心切，一时惑于心魔。】

【言尽于此，已十足尽意，遂不再多言。起身，却步，微一躬身道】娘娘不过是当局者迷，纵无嫔妾多言，您一样参悟得透。

【揭过此节，另起话头，道】娘娘，嫔妾已有些日子不曾见小公主了，实在想念得紧，您可否带嫔妾去瞧瞧？

【兴许是有了念想，心头的郁结散去不少，目光不再迷离，有了神采。又闻熙嫔所言，不禁有些犹豫。这几日都不曾见过时舒，全赖孙莹照料，怕是会让小闺女觉得难过。】

【但旋即又想开，她是我往后最珍贵的宝贝，我不可能不见她的，便颌首言道】

嗯，劳你多念着她了。

【与她相携回了玉笙楼。】

=====结=====

======承安四年  元月初三======
【长逸的死不明不白，可是两日过去了，却没什么说法。我很想去找皇帝皇后，可是孙莹劝住了我，这事不简单，若真有疑凶，想必早就被陛下捉拿处置了，可是如今没什么动静，必然是这幕后真凶行事隐秘，教人找不着破绽。】

【心有仇恨，便不愿与时舒多待，她还是个孩子，干净单纯的孩子。】

【立于亭中，穿得不多，寒风凛冽，却教我半点不觉得寒，因着心头的痛早已盖过其余所有感观。面色惨然，眼眶已然有些凹陷。这两日，何其难过。】

“娘娘，温宝林求见。”

不见。

【此时当真没有半点要见人的心情，但又觉得心底的怨气无处发泄，这赶巧又有一人来，兴许能借此散散胸口烦闷之气呢。故此，又唤住何奇，言道】

等等，让人领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