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煦杞宫】玉芙殿：双寒居

【闻言，目光一落恰恰落在了她掌间盈握的木雕之上，不若玉器莹润，却是极古朴质拙，而那在浅淡日光照耀下静静散着时光气息的“安”字，如微风搅乱一池春碧般的，在我的心里淌开细细涟漪】

【眸光凝滞，转而上移，眼前玉人素白的十指尖尖，蜷握在繁复厚重的暗彩华服广袖中，隐着楚楚的线条，与宫中任何养尊处优的显贵无异，然而此时此刻，我却是那样分明地知道，这是我嫡姐的手】

【幽幽抬眸转颐相对，茜纱窗外苍穹层云边缘斜漏而出的曦光日影照落在她容色玉曜的面靥之上，精致描摹的容颜氤氲在销金熏炉散的轻雾袅袅中，熏得她的微笑也近乎温软含几缕安闲，这便是嫡姐的微笑了么...流阁寂寂，丝缕缠绕的光影揉入眸中，凤眸微眯，眸光因狭长更添媚色，然而再漫天匝地的媚，也掩抑不住眼角眉梢隐隐的怨恨】

我是该谢你将这贴身之物慷慨相赠，还是该怨你隐瞒身世苦苦欺我呢？

【唇畔缓勾疏离笑意，嘲意尽现，清音疏疏落在了铜漏细碎的声响里，在春寒澹荡中几不可闻】

姐姐？

【日光自门外斜斜射入映照着殿内诸多陈设，镂空摆件上光影细碎斑驳，或些许映于女子面上只觉此刻恍若隔年这世上似乎只我与她二人。殿内静默熏香独燃竟是呆愣了片刻。久之恍然回神，因着二人如此竟觉略有尴尬随即稍稍侧首，眸光晦明，片刻即转回蓁首然眸光一时不知该落向何处】

【赠以木雕已然让她知晓了其中意味与关系，可她心下又该作何想怨我恨我，或是懂我的苦，解我的痛？这是我所无法料及的，亦是令我心下惶惶不安不敢见她的。思及此不觉鼻间竟是一酸，目光盈盈望去，唇微抿，如此光景竟不觉心生“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之意，一时无言】

【抬眼遥遥望去苍穹半入目，似与那年在紫竹林叙话之时略有相似，然已然不再是那年的心性与那年的容颜而如今亦不是扶桀山庄的紫竹林羽睫垂落再抬首时已是半分微笑挂于面庞。纵是再痛再苦也要生生忍着，为何姐妹二人今竟要做这表面功夫，竟连陌路都不如。她唇间的笑，早已不是十几年前的模样，我又该是端着怎样的姿态？唇畔笑靥浅浅，然聆及其言语心间却是无尽苦楚，单单“姐姐”二字，然那语调中嘲意及唇畔的笑却是真切入眼入耳，蚀骨揪心。垂首之时皆是缄默，复抬首时却凝眸幽幽望她秋瞳，未见她时心中本有万语千言，此时却竟不知区区一句答话都不知如何言说，半晌才满是涩意言之】

如今你我二人竟是落到了这般说话的地步，我这心里揪的苦苦难受，可这十年里的事，你不明了……

【侧影萧疏静看香篆结云，双眸黯淡似秋庭寒霜般清寂惝怳，不时有清音落耳，更拂起心头一阵寥落的怅惘。十年，十年的漫长辰光，早已使记忆中那与我窗前对弈、笑语轻妆的女子的姣好容颜渐渐模糊，那如风飘举如蝶翻飞的流云广袖，那点染在眉间的螺黛，那绣阁茜纱窗外纷纷飘坠的烂漫桐花，也早已消解成一个玲珑的缩影，在流光反复深宫寂寞中遁于无形了】

【南风拂过青桐树杪，带来细碎窸窣声响，淡青色竹枝暗纹的软帘轻轻飘飞着，一如我此刻唇畔飘摇的
笑意。十年，我与她之间，已是山高水长了……】

是，我从未明了，你走时音信全无，那时我便不明了，你为何能如此薄情寡义地弃我于不顾，将我们自小相伴的姐妹情分委诸尘土？

【想起那月度银墙之时，玉芙殿阖殿压抑的寂静，窗外星子无光，黑夜暗沉，似有挟风的寒意滤过软帘渗入骨髓，不禁又浮起一个惨然的笑，如于暮晚流盈中悲绝收梢的蔷薇般，有凄迷的暗伤】

可我还能说什么呢？宫里的夜那样长，那样冷，我本已境况凄清，难道还要我带着对你的怨恨度此余生么……我虽已至正四品嫔位，可是你看，我病着这么些时日，君恩早已薄凉得所剩无几，若不是有个做着镇国将军的大哥护着，如今只怕再不济的都得受着，这十年，我又是怎么过来的，你可知道？

【她口中言语字句悉数落入耳中却是无尽的痛于心头蔓延，可自己又何尝听不出她绵绵不尽的幽怨之意。她终究还是介怀我那时的不告而别，而我如今这般乍然出现在宫中又冠上了她所陌生的名姓，如何是她所能接受的？便纵是我，亦觉岁月如斯荒唐，生生拆散了一切，让我的狼狈无处遁形，而岁月负的又岂止是我和她二人？十年光景，改变了太多人和事，而我们这昔日里无话不谈的姐妹终究不同以往了，当初是我不言不语便离家而去，如今也合该吞下这苦果，却不忍她与我一般心中受着煎熬】

【心间冷森森如坠冰窖，却觉较之隆冬之寒更甚，女子笑靥分明映于眸中是这十年来日日盼想却也无以求来的，此刻如斯真实，却生生晃得眸中闪出些许水花，那时帝王与自己所言，便已知晓自己心底的伤只可于无人之处自怜。而她呢，又该如何抒心中之痛？当时身处金翎毕竟是生疏之地，而她于这大奡宫中，却难免触景伤怀纵然我背井离乡无法与至亲之人相认，而她较我又好到了哪去？这些年种下这一株株苦果，纵心间含怨多年，如今皆已成云烟。嫡亲的姐妹，又是自小相伴之人，那情是如何能却的】

【别过眼忍去眸中晶莹不愿让她看到，我一句话语口中只道她不明我心中苦涩，却未曾照拂着半点她的心思，该是令她心中难过罢？可不若如此又该如何，这十几年匆匆流去，如今又是身份有别，终归不会再同年少时一般了。心中痛意愈甚，丹唇紧抿牙关咬紧忍下泪意口中的喑哑却遮不去半分，不过是自欺欺人】

我何尝忍心能将这情分割去，你如何知晓这十年里我身在金翎皆是怀着对你的思念与懊悔度日，可这身份又无以言说。若非身不由己，我又怎会在这十年里音讯全无。

【十年光景里，苦苦煎熬的不只是我，亦有她，可我与她心中各自端着自己的苦生怨，便落得两生嫌隙，而她道出了这些年来的苦与痛，我又何尝不知晓十几年的煎熬怎会是这区区几语便说得尽的？无语凝噎之时却哽咽难当】

这十年于金翎我午夜梦回之时时常是曾经我们年少时的日子，那时多好，可如今终归是再回不去了。这十年里我知晓你不好过，也知晓处处对不住你，可我终究无能，帮不了你，也救不了自己，便只能这般苦着我们二人，苦着十年里的日子。这一世做你姐姐我不过是投胎时占了个先，未曾给你带来半分好处，若往后轮回若再有机会，我定要守你百岁无忧。

【口中哽咽言语有几分模糊却字字句句打在心上，今日一面也该是结束了，宫里的日子还长着，日后自然多的是相见的时候，现下这般不该多留，况她抱恙乍愈亦不可情绪太过波动，便匆匆告了离。悠悠踏出双寒居之时心下竟是一团麻，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愁，何时才得以了却？可无论如何，却不愿负了曾经十几载的姐妹情】

————结————

[十七年冬]


[清晨由颂芝服侍着洗漱毕,倚着窗槛坐,手里捻着针仔细瞧了花样图稿正准备将昨日针黹女工针脚修整,微一抬目便透过半掩着的窗棂看到那满院子的白珠旖旎,这场雪纷纷落落下了几个昼夜,落英似败鳞残甲散落在空中,挂起了一道天幕雪帘,也正是这股寒气,这道天成雪帘将我与外界一切隔绝.]

[园子里的文殊兰不知如何,这雪虐风饕下的娇花可能与我一般去抵御这一寒心之症?如此一想便不愿再留在屋内,不顾颂芝的劝阻只披了一件宝蓝大衣,流丹撑着青绸油伞为我避去那密密的寒雪.]

[临近了植文殊兰的地方却停了步子不肯再上前,那一片纵使再烂漫又能如何?那些快乐与期望都是别人的,于我这里再也不是那句"定不负相思意"而是"保住皇嗣,其余一概不理",如此想着便转身准备回屋]

[秋去冬来。不过入冬几日，却隔了珠帘子往外瞧着已然似过了几月一般。宫女执了暖炉入屋，言清晨皇上下了旨意把那假传圣旨的御医给赐死了。对本嫔不过也就是一件稀疏平常之事，但对那贺氏却是不一般....]

随本嫔去瞧瞧那贺才人罢.

[侧身，瞧了眼宫女。复莲步迈出，宫外的残枝上还依稀可见那积雪。宫女忙小暖炉来，入了小轿，一路朝煦杞宫而行]

[不过片刻，至。宫外宫人忙迎了轿，又言那贺氏正在双寒居，遂下了轿，朝双寒居而行，宫人忙前了几步，前去通传]

[颂芝打了毡帘入内言禀"宁婕妤近来",此时我本不愿再处深宫之事,而她又偏偏是继梅氏后后宫浪尖之始,然入宫几载我与她二人亦不曾多言,她偏偏择了这个时候过来难免心有惴惴,微微蹙眉仍捻了裙角起身,待她入内,双手置在袖中举手加额齐眉道]

妾身请婕妤主子安.主子万福.

[入了双寒居。便瞧她前来问安，上前虚扶，轻笑言]

贺才人不必多礼。

[朝正位行去，入座。又言]

瞧着贺才人脸色想是近日过的不错的。之前本嫔还担忧才人，这不带了一些补品来。

[抬手，宫女一一将补品搁于桌案上。复问]

皇子可好？

[随着她启门熠光倾泻入内,漫漫弥漫了整个双寒居,因是未能适应眉心急急一蹙,抬头话语口气听似关切却重重地荫罩一份不可置否的傲气,这一切均来自于她那傲人的地位与接连受宠的信言,她面对整个后宫的斗争并深陷其中却能淡然处之或是令她人无敢不佩服之,这着实叫我怀着一份别样的心思待她]
妾身谢过主子.

[打我入宫那日起便不曾与她有过交情,宠极一时也好,如现在一般惨遭冷落也罢,她不曾过锦上添花,亦未曾有过落井下石,而现下她堪堪前来明眼一瞧便知是冲着我而来,又听她提起稭儿,微微思及心思却不得有果,忖度后缓言细语应她]

由流丹照顾着睡下了,平日亦有太医署......

[那句话因为"太医署"三字如鱼刺梗咽在喉,那日一句话自始至终均在我脑海中徘徊,便是我如何安慰自己亦不能将那一份伤痛真正割舍]

[看其面色提到太医署三字略一沉，心下明白为何，只道]

那便好. 母子平安便是福分了。

[稍顿，继言]

对了妹妹，本嫔来就是要告诉你，早晨皇上赐死了当日那太医
如今妹妹也可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