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煦杞宫】东面：听月馆 {-}

	是 【一礼拜下，后退身离开听月馆】 【回到萦碧馆中，吩咐素锦去将司乐司膳二司请来】 【商量宴会菜品，二人都是宫中的老人，能掌管一司之位自然非等闲】 【头一次坐到一处，二人看着虽恭敬，却也查觉无诚心，几番下来总算是齐心协力】 =结

	永昌二十年七月二十 “夫人，这边。” 青衣的宫女领着我绕过桂宫往复行空的宫道，至煦杞宫。时值处暑，我着三品外命妇的朝服，按品大妆，一步一步，踏在青石板路上。 逢年节时，我也常到宫里来朝贺，年月匆匆如流水过，我的朝服由五品换成了四品，又成了三品，即便夫君已是朝廷大员，镇南侯府却也不复以往的辉煌，渐显颓势。而婴茀，我唯一的一个女儿，自她进宫至今，已然十五个年头了。我站在听月馆的牌匾前时，抬头眯了眼睛，望了望灼灼骄阳，我知道她这十五年过得不容易，刚进宫时只列七品常在，如今已是妃位，可召家人进宫相见。 这其中有多少艰辛苦阻，我是难以从她并不多的家书中，窥得一二的。她离家年久，外人都道这位兰娘娘的风光，可我只望她不要愁眉不展。 宫人进去通传时，我便偏首看那檐下挂着的宫灯，思量着我此行的目的——究竟对她对我，对令檀那丫头，还有裴家，可真的是件好事。

	遂哥儿册太子，舒娴那孩子也叫中宫送进了东宫，我择了一份礼为青鸾那孩子送去，也难为了她入宫不过半年，后院便又添了一个人。索性得见了那孩子是个大度明理的，这要是谢蓁，怕不是闹翻了天。 我心疼她，也不过十二岁的年纪，便已经需要肩负了太子妃的重任，那日她来见我时，所有的规矩都不曾出错，端正礼恪，熟练得令人心疼。这是她的十二岁，而我的十二岁，还是一个镇南侯府孤傲的少女，将了那所有的八面玲珑阿谀奉承都冷面以顾，一切都随心所欲，不在乎她人的言辞，无论是孤傲清高，还是刻板迂腐，我都在恣意的做裴乐陶这个人。 但是十五年，漫长的十五年，早就把我磨去棱角，教我学会了算计人心，学会了未雨筹谋，学会了熬死了一个又一个，将自己的儿子送上了太子之位。 只是这就是魏宫，这是她日后必须得面对的。 好的是，温家那孩子，比谢蓁要强。 珠帘一动，白露进来道是裴淑人来了，我连忙请了人去请她入内。七月是三伏，屋内的冰块堆在角落，满屋生凉。

	屋里比屋外要凉的多，在这样炎热的暑天，进屋只觉好像换了个季节般。都知道她如今虽然还未及四妃，将来便是权势滔天的圣母皇太后——自然得人人紧着巴结。是故用度一类，都是最好的。 我随了宫人进去，看到了她。因为很久没见，她比我上一次见到她时，又有了些不同。我按着外命妇拜见宫妃的礼仪，向她请安。 “民妇淑人裴徐氏，拜见娘娘。娘娘近来可安好？” 原本寻常的礼节，只说了前两句就要停下，但我有点私心，于是又多问了一句。我知道深宫辛苦，她不会事事都和我说，但大概是为人母的心情使然，我总免不了想要知道些她的近况，想要知道她的困惑和苦恼。

	珠帘斑驳的光影而来的是绀色的三品淑人命妇服制的人，远远的走来，我渐渐地看清了上面的花纹，以及母亲脸上粉黛都压不住的眼尾余纹。 岁月的痕迹总是很残忍，就连我自己，看着孩子一天天的长大，都得每日悉心着用香膏养着的年纪了。 而我就这样看着她从模糊到明显，好像如童年一般我在屋内看书，听到了脚步声，看着母亲从屋外入内，然后影子重叠着，我看着她朝我拜礼，卑躬屈膝着，分毫没有错的礼节，清楚的话语在听月馆内回响，一瞬间，将我拉回了现实。 “民妇淑人裴徐氏，拜见娘娘。娘娘近来可安好？” “夫人请起吧。本宫万事安好。” 而我在大庭广众之下仍要守着一句礼节，唤她一声裴夫人。 我瞥了一眼白露，嘱咐她届时备了茶点入内即可，白露便心领神会地领了人出去，一时偌大的听月馆只剩下了我与母亲，是以我下了位子请她上座。 “母亲，中宫赐了舒娴给遂哥儿。”

	十几年弹指一挥间便过，仿佛我隔着门帘听她读书声的情景还在眼前，转眼她已经锦衣华服，端坐主位，而我按品大妆，向她拜礼。 这是我与她之幸，也是不幸。 “谢娘娘。” 她的侍女带了人出去，殿中便只余了我与她二人。不消闲话家常，她已经说起了遂哥儿的事情。五皇子是她长子，也是我外孙，如今都知他定了温家孩子当正妃，帝王家从来三宫六院，这东宫的人选，上头自然已经开始察看了。 “那江家的孩子，我在寻常世家饮宴上也听夫人女眷们说过，是个好品性的。” 知书识礼，现下看来不是个闹腾的性子，只是到底不知道往后如何。 “我这回入宫，一则是为了探望你，二则裴府也有一事交下。长房的女儿令檀，你可记得？曾做过七公主伴读的。”

	母亲虽是温和内敛，却也掌事多年，向来看人清楚。这是岁月长久带来的阅历，如今得了此话，我的心也算是安了一半。身为母亲，我自是喜欢娘家的孩子，品行清楚，知根知底。遂哥儿将是天下的储君，注定了三宫六院，开枝散叶。天下的安定与否与皇室内息息相关，只有与皇嗣稳定绵延，才能换来天下的太平。 而这宫闱之内的子嗣究竟有难养，我已经去用十五年去了解了。 “遂哥儿的后院注定不少，我只希望这些丫头们能安生一些。至于旁的，守不守得住，是温家那孩子的本事。” 我吃了一颗果脯后，甜味盈满了口中，继而端起杯盏呷了一口，苦极了的茶水混着冲淡了之前甜，又在口中慢慢的回甘，像是我前半生的生活。 我对舒娴的忌讳亦有一半在皇后，正是因为交锋多次，才难免多思。宫闱之内只有共同的利，一根绳上的蚂蚱，当洪水来临，也有你死我亡的一天。 “我这回入宫，一则是为了探望你，二则裴府也有一事交下。长房的女儿令檀，你可记得？曾做过七公主伴读的。” 母亲提起了令檀那孩子，我端着的杯盏一落，神色显得有些晦暗不明：“我记得，我见过她的。可是何事？”

	我送她入宫的时候确是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的外孙会当上一国储君，未来要登大宝，掌管大魏的命运。大概也是机缘使然。 “听你说的话，对以后的事你应当已经有盘算了。你这些年过得不容易，往后的日子可清闲些，儿孙自有儿孙福。” 我嫁与谨舟已三十年余，这些年从刚学着管府中事情的生涩，到后来主理府中各种事务，都已泰然自若，儿女都已成婚多年，便是孙子孙女也要谈婚论嫁了。从前因为谨舟做的官高，裴府大房二房已有了平分秋色的味道，但到了婴弗这一代，到底还是大房占了上风。如今要从族中选适龄的入东宫遴选，也就令檀适龄，虽说大房二房都姓裴，可令檀始终不是她亲侄女儿。 “东宫里还是该有个自家人好，但你也知道，如今裴府不比以往了，府中几房女眷，也就令檀适龄，出身也最好。令檀性子不是个文静的，先前在容教坊教习时又同那位哀牢来的道真公主起了争执...只怕你会不喜她，故而才让我来当这个说客。” 令檀同那位公主是如何起了不愉快，我所知不多，只是那公主同太子妃在一处受的教习，又是嫡公主，身份太尊贵，令檀不管是不是挑事那个，终究落了个不好的声名。 “她这些日子，已然收敛许多了。”

	“听你说的话，对以后的事你应当已经有盘算了。你这些年过得不容易，往后的日子可清闲些，儿孙自有儿孙福。” 盘算倒也不算，我瞧着她们，便是一群小姑娘，也犯不着同小姑娘计较。来日吃吃斋，积些福报好了。 [我早便爱了静的日子，子子孙孙如今都有了安置，便寻个角落里头继续过我的静日子。有的时候回首我这一生，我也不知是如何熬过来的，失子失友，跌宕起伏，鬼门关亦走了几回，然后坐上了这至高之位。] [是不容易了些，我也想歇了。] [想把没看完的书看完，想把女红好好学起来，想听曲，想作画，想一群小辈围着我，热热闹闹的。] [母亲说明了来意，却叫我沉默了。裴家长房空蒙受世袭之恩，这官职却是父亲与祖父挣出来的，这流芳千古的名声是我们房里出来的，如今作了别人的势，如今看占了上风，便又来分一杯羹，少不得叫我冷了脸色。] [然而我也明白，兄长无女，裴家终究要出一人入宫的，与其送个那长房别的不着边坏心思的孩子，还不如这个我知根知底的令檀。纵然，她与道真一事，来龙去脉已有女官报给我了。是个心高气傲的姑娘，这些年在七公主身边，倒是没学个什么东西。] “她这些日子，已然收敛许多了。” [沉默在屋子中蔓延，我敲了下桌子，问道。] 这可是父亲的意思？还是长房那头的意思。

	侯府中的日子，常常表面平静如水，而内里暗流涌动，甚至有的时候，是连一个笑容也吝啬给予。我想宫中的日子更甚，只是不一样的是我在侯府这些年虽步步小心，总有子让在身侧给我安慰。而她的夫君，是天下正主，并非她一个人的夫君。儿女也总要长大离开，所以其实，她是孤身一人。 “我知晓你的顾虑。” 二房这边人丁稀薄，只是大概在侯府的时日太长了，其余各房的儿女我冷眼瞧着，大致心里都有数，要他们这年轻一辈的去比拟祖上的风姿，却是不能的。令檀那孩子，从小好强得很，性子不太像从前的闺秀，当然更不像我做姑娘那时候，这样有好有不好，好是不会被人吃亏欺负了去，但也有句话说道，过刚易折。她跟着七公主这几年，原想着也学了不少宫廷礼仪规矩，没想到容教坊那一遭，终究还是露了她的本性。 “既是长房的意思，也是你父亲的意思。她进东宫，到底有你这位姑姑看着，有宫廷礼仪束缚着，她又不是不懂是非曲直的孩子，不会不懂的。” 我说完，长舒了一口气，又看她。 “你且放宽心罢。” 我想起我在裴府这大半生，跌宕起伏有过，只是难得的是总有子让说一句，让我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