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宫】璟瑄殿：瑶花馆：

-。恰是桃月光景，阳春惠风，一众秾华芳菲始绽，才教这延禧宫明朗起来。早先璟瑄殿无主，到底是懒散着，也乐得清闲自在；而今瑶花馆归了姜贞媛，相处旬许，人身侧素有岫玉贴身而侍，惯是使不着自己，暇时也自将香研了去。侍婢如我，虽不得琳琅珠玉，不饰金雀翠翘，绮罗织锦、玉盘珍馐更甚难得，而望燕脂腻粉间种种，那些个心思难拆得很，我合该知足，方得长宁长乐。

-。秀闼落了花枝进来，借薰风一段，漏春晖几许，试观这宫闱其大，而有心思赏玩光景的，又有几多，我幸得做其一。清早姜贞媛往抚辰院去，见她自有岫玉侍侧，便挑了窗牗边的杏花来，把玩手中，懒去理睬的。倏忽流光易逝，听门外花径窸窣声近，想是那人回来了，便也随手扔了玩物，揽裾迈着莲花小步去迎，未漏见她清眸烟煴尚止，仍留残许檀红，乌珠微烁，偏首乜眸，敛裳折身而礼，鹂音起，昆山玉碎。

：“奴婢杜若问姜主子安，——晴春当是恨暮，可光景尚好，主子应得长安呢？”

[碧阶映草色，石柱雕蒂莲。正是四月芳菲色，白云浓霄天并馥香袭人，春景遍满殿荡天池净水。入宫堪及半月，旧友生隙恩情不复，字字诛心语似利剑穿心之痛，不欢而散却也委屈至极。]

[与那步氏虽非打小儿情谊但也似那亲生姐妹般，只不过两日恩宠她便拿那些个痛煞人心的话出来，委实伤了人心。眼眶泛了绯红再无阅赏之心，甩袖疾步回馆舍一干宫婢于后只余岫玉一人尚跟随。]

[至馆门，宫婢福礼又褰素白门布纱帐相启，自开处进馆方觉凉意，素指拢薄衫忽闻妙音，翕眸眄身侧福礼之人，思辞意细瞧人一眼，只淡淡吐出一句：起来吧。便径直走向馆内。]

[矮身慵懒侧躺软榻之上，皓腕支立素指扶额，眸流光溢彩掩去神思，似忽然兴起，吩咐一干宫婢退下独留了岫玉与先前福礼那人，唤人于榻前跪立却默不作声，半晌，方飘忽言道。]

长安？你且说说如何长安。

-。有煦风偷过，摘了段枝头春光，窃着人神思恍惚的档儿，睇凝芳繁似锦处，眉眼皆软。耳畔闻人淡然唤了音声，折着袂缎起身，细致抚平了裙裾蹙起的褶子，却如是簌簌落了枣花，在陈年往事里边似的，空气泛着沉淀的萱草香，也是这届新人初来，故人遗影尚在，仿佛还能听得见过去的些斗角钩心，而今亦如是。

-。我大抵能明白，她来时都发生些甚么，不过圣宠难争，落得个姊妹反目成仇，或是其他如何，总该要习惯了去的——过不去的，终究只是心情罢了。她清音入耳，只得螓首微偏，似作副思索姿态，心底却也未免哂她，将值碧玉之年，天真如斯，简直看不得的；而往年，似亦有人道与我这般的。

-。挥却那些个心思去，如今我再是不消得想那种种，只顾眼前这人，纵年长于我，眉眼顾盼间仍见怅惘，为的哪般，自然是晓得的；而往后，我须得看她扶摇九霄，凌阖宫芳菲色，才是自在。

-。素手双叠于膝上，敛裳跪立在旁，我闻得见她周身的药香，掺与素来熟稔的气息，清淡缀满一室。低眉阖眸，唇畔浅淡匀开笑意，南腔韵转，如风耳语：“那得看主子想如何安，奴婢说不得的。”

：“卓然高立，断然是寒；又或是与旁为善，易得安宁，却也难得风光。”

[莺啭雀鸣自朱牖小隙飘进，声声呦鸣与偏隅搁置的鎏金莲雕香炉所燃焚香缠绵，缓缓浮升自半空中又教檐顶生生压下，最终消散于空中。卓然是寒自高处为善得安舍风光，稚童稚语也算有几分真切道理，不知她小小年纪如何心思这般重。]

[青丝在指尖缠绕，广云袖坠至肘间露出细瓷般嫩白皓腕，绣云纹缠丝四季花卉的缎面裙摆铺了满榻，似云雾一般在透牖而入的芒下隐隐泛着夺目的耀光。]

[香腮半托朱唇微抿，侧眸间流转溢彩，眼中尽是光华恬淡，唯流眄隐露落寞凄然。后宫矣，浮屠十界，贪嗔痴念之地，尔虞我诈之居。此之癫虐民戮之处，偏引无数姝丽自陷终生。穷其意，不过欲字。况世间男子求荣女子慕华本为人之常情，我只愿守住本心，返璞归真足矣。]

天命反侧人道无常，后宫里哪有什么长久。风光，不过也是过眼繁华，做不得真。

[唇畔扯出丝讥笑，似是嘲讽步氏，亦或者是在讽刺自己识人不清。]

与旁为善易得安宁，好个与旁为善，好个安宁，只是杜若你可明白，纵是为善，也要看看那人允不允你善，值不值你善。

若是不值不允，那我，又如何去安。

-。她语自珠玑字字，凿心声声，较这瓷膝杵地的跪礼还疼——她的疼，该是錾刻入骨的。不论瞧见过几多，到底比不得躬亲而受；宫闱内是非太多，纵为奴做婢，低人三等，年岁光景即逝如梭，至今想来却还算得安稳的，不须得那些个糟心事儿，也免去尔虞我诈夜不能寐，总谓是从心的。

-。却如今观她话意如斯，心弦铮铮，似颤而欲崩，引得音声都喑嘶如泣，垂首看时，衣角宫绣尽被攥得凄凌，云袖纹镂摇摇，漏了段瓷釉腕色，扑朔碎作小潭蟾华，涟漪层起，一如其心。

：“主子恕罪，杜若不懂。”

-。小炉紫檀香袅娜，鹂调韵沉，乌珠偏望一隅，那紫烟不若闱中秾华，依稀愈发易逝，欲上九霄，而半途瘗玉埋香，美者或许大多如是。思量斯未觉恍惚，而眼前人倏忽笑似讥诮，却教惊惶；聆人话毕，直身引臂去够那香炉，挼许些拢来掌心，抬首望其，将那檀香自指缝徐徐而落，檀口幽启。

：“杜若只懂得，主子如要长安，便将与那人的情意啊，像这香灰洒地，斩个干净，往后只留足下不提；若那人又将这齑粉捧来，欲要重回那香炉里边，——喏，都已经脏了的东西，主子啊，又何必再要不舍呢。”

[香烬残灰落作雁三行，腾着尘烟，似在嘶吼着归去，归去。她何曾不明白这人之意，只恨这一夜落花狼藉，只怨这急雨忒的闷，硬是折损了她二人姐妹情谊。]

[朱唇半启，却哽咽于喉，这痛，磨人骨髓痛彻心扉，直教人心血怄。她恨不能将心剜了去，只求那人再回眸。半指掩娥眉，瘫倚翠薄衾，知卿不是姜家客，勾手强留作何难。日后，你便随你西风去，我自归我桐山阴。你我，塞雁宫鸦各执一方，再不往来！]

[点点丝泪垂，攥帕狠拭，伤恨之态不复眸中重归平静，抬手将手帕掷人脚下，不教人捡，声音清冷淡然，先前之态恍若不复存在。]

此事休要再提，你且说说，何时入得此宫，又侍奉过几人。

[既弃这姐妹情，便休怪我心肠黑。若能攘外必先安内，早先里不管这些子婢子作何，日后既入我姜家门，便得守着姜氏归，谄媚奴颜吃里扒外之人，必将尽数除去。]

【以上暂结】

——————武德七年  十一月初三——————


【打眼瞧着入宫便一载了，前儿听蔻珠说贞嫔已病了一段时间了，虽说自御花园那一回并不曾再私下里见过，但到底要给自己多寻一条后路。重新收拾了一番，换了件玉色的交领短袄，配了六福碧罗裙，头发挽了祥云髻，髻尾坠着流苏，发髻上斜斜插了根白玉簪子，从妆奁里取了玉兔捣药的耳环戴上，淡扫娥眉，轻敷脂粉，染了浅粉色的口脂，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蔻珠将库房里的一对金镶玉如意捧着，又拿了几样新做的糕点，用食盒装了，一路往延禧宫而去】

【到了延禧宫，绿珠上前对候在门口的宫人道】

‘劳烦姐姐通禀一声，棠梨宫曼音馆佟小仪前来探望贞嫔！‘

【看着那宫人颔首以对，转身便走了进去，静候在外等候贞嫔那里的消息】

【寒生霜气润琐窗，微云杜空，花梢尽失，葳蕤皆靡作风骨，碧纱襜摇，隐有殢香。冬候已过寒峭甚，晨起新凉，索居空恍，香篝燃尽残余熏，辗醒强支，唤婢侍身。】

【觉病疴愈甚，乏力难抑。窥镜中容颜尽悴，苦笑无奈。兀自执轻螺，寻眉谱欲添妆，浅黛复微颦，锁尽心愁。】

【入宫数年，焉知一病难愈，幸得识尽人心，了然于心。位及高权者如白氏，众婢侍之，阿谀奉承，摇尾乞怜。人微言轻者如病女，众婢嗤之，冷言敷衍，暗贬嘲讽。】

【阖眸瘖默，勾唇讥笑，人心讵足为外人道哉？况私利攻心，已然丑恶难堪。】

【素手掷轻螺于案上，覆镜趋婢，欲续眠。忽有婢女跪传，佟小怡相探，候于门外。闻婢言，敛眸不语，指腹摩挲锦衾，触之微凉。】

【尚记遴选之后见佟氏之景，不过一年光景，此人已升至小怡，倒是好手段，轻笑一声，兀自收敛闲思，扶婢起身倚卧于榻上，掩唇轻咳几声，启唇道，声略嘶哑。】

去请进来吧。

【瑶花馆，端的是好名字！微微垂眸，瑶台仙池，陛下是将贞嫔当做了九天玄宫里的仙子了么？漫眼望去，红墙碧瓦，檐牙高啄，富丽堂皇，不可直视。透过这些，依稀能看见这瑶花馆里昔日的热闹】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才发现自打进瑶花馆后一直觉得不大对劲的地方原来是瑶花馆里安静不同寻常，是了，这宫里的人惯会踩低捧高跟红顶白的，贞嫔病了这么久，在旁人的眼中怕是这贞嫔已失了宠，即便是有公主傍身，将来公主出宫……叹了口气，尊贵如皇家，却也有这般不如意的】

【刚刚进去通禀的宫人出了来，由宫人引领着入内，只听见里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声，微蹙了眉，恰巧宫娥打起珠帘，入内盈盈施礼】

嫔妾给贞嫔姐姐请安，愿姐姐早日康健！

【着蔻珠将所带的两柄福字紫玉如意和一根百年山参递给贞嫔的近侍，起身将一个用万福纹锦缎包着瓶子一道递了过去，解释道】

这是嫔妾自己做的糖渍山楂，喝药后吃几颗便不觉着苦，姐姐日后试过便知晓。

【香炉晕染着烟雾，杜若向来知道自己心思，踱着碎步上前熄了炉火，又开了半扇牖摇着蒲扇将烟雾散了些。这些日子病着，屋里药味重，免不得用些香料换换气息。】

【柔目看着佟氏施礼，又带了这些礼品，心里也有几分思量。到底是大家里面出来的，交际手段倒是比旁的人都要圆滑的多。轻轻咳了一声，抬手虚浮人一把。】

妹妹不必多礼，且坐吧。

【吃食？这佟氏也是有趣，宫里素来忌讳给病人送吃食，一来怕被人陷害了去，二来怕贼喊捉贼将人陷害了。不论哪点，都不是明智之举。默声笑了笑，看着岫玉给人奉了茶。】

劳烦妹妹费心了。

这宫里清静许久，不想今日妹妹前来，倒让姐姐好生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