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蓼汀花溆(杨府)
本帖最后由 杨嗣昔 于 2018-6-22 20:27 编辑——元光二年七月——
【囡囡回来时,是由乳母抱着的。我正站在花园廊下指着婢人们将一片片饱蘸花汁的丝绵放到大太阳底下晒。这是小时候看母妃制妆粉的方法,比之外头茜草浸米粉制成的朱粉,质地好上很多。】
【紫苏在身后摇着指尖轻握的那一柄团扇,风拂起几丝乱发,随即贴在脖子上,黏黏腻腻的很不舒服。瞧乳母抱着囡囡走近,展臂将她从乳母手中接过,随后开口问道】
哪里去了? 【自打医馆子里出来,奶娘是被吓坏了的,断不敢再放我自个走。一路上教人抱着,虽不至引人侧目惊诧,心底下却躁得很。进院门的时候,我打门边儿的枝桠上折了段花枝,噘着嘴拨弄它的瓣儿。只顾着瞧手中的芳蕊,夏风里已然不觉着香了,大抵是给了太多的颜色,便容不得另有七分馥郁,我如是想着,却不觉奶娘滞了步子,恰抬头时,有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往日我眷恋的,眼下却惊的人一颤。】
【我生怕教她瞧见了在外边惹的祸,一面朝奶娘丢着眼色,又暗戳戳使着劲儿往娘亲怀里凑。没等人开口便抢着答她,南腔殷殷切切,作势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去看花啦!
【说着将爪子里抓的花枝虚虚举起来给她看,特别真诚!】 【怀中女儿举起手中花枝子,杏目波光盈盈,粉面琼鼻,嘴唇稚嫩的蠕动着,童子声音甜美,更带着许多稚嫩,软软糯糯十分悦耳,令人不禁竖起耳朵仔细听她答案。】
【只是渐渐的却慢慢收起了唇角原本扬起的微微笑意,听她说完才从那烈阳下的丝绵处收回目光。低了目光有些神色莫辨地看着怀中女儿,神色如炬的又一次开口,这一次便剩下了冷冷的平调。】
你再说一遍。
【鼻尖萦绕弥漫的浓浓的草药膏味,我此生是极恶药味的,奈何生来便离不开药,与之纠纠缠缠了大半生,到如今也已有了二十几载。世人常说久病成良医,我不甘承认却无法逃避,此刻却是特别敏感的闻到了自她藕绿薄衫下隐隐窜出的药味。】 去看……
【心神恍惚着,启唇时不曾想太多,可字句才欲跃出口,她眉眼间的凉意凛冽,透过炎日炽烈的滚滚火舌,劈头盖脸的砸下来。这种凉,非是季夏入秋时候的舒爽,而教人如坠冰窟,宛是一横刀刃将我未出的话语生生截断。她分明没有说得许多,我却实实在在的觉着愠意骇人。】
【我知娘亲素来聪敏,约摸是觉察了我的谎,眸光四散独独不敢去瞧她,敛眉含首,细着声儿将前言补完,那原先浆糖似的甜糯的韵调越发难得清晰。】
去街上玩啦……
【余光里犹能瞥见立身一旁的奶娘怯怯不安,心下不忍,也不知怎的着了魔,急着又添一句。】
是,是我自个要去的! 【我不发一语的静静等着年幼稚子的再次答案,垂目见她挣扎着期望逃避,却终究还是如是回答,这才勉强在心底替她亦或是替自己松了一口气。耳畔的嗡嗡低语诉罢,才想开口岂料她又横出一语,正正好与我那甫出口的一音撞上,禁不住皱了眉间。】
【那廊下庑檐很好的遮去了夏日灼人的烈日,却还是掩不去空气里炽热的温度,委实有些闷得有些抱不住她,弯身将她轻轻放下,兀自往那廊下的横椅坐下。瞥见了囡囡发际中隐约的汗渍,接过紫苏手中的团扇,将她拉至身前,轻轻替她摇去。】
【面于那侧垂首立着的乳母,我仍旧一语未发,却反而吓得她慌忙跪下不敢言语,我想不怒自威是我许生来便会的。我并不急于先去苛责追究,依我看来胡言扯谎是比未禀出门更可恶的事情,此刻便又低头问道】
杨嗣昔,那是谁教你的扯谎?
【音色是我面对孩子们常有的柔和,语调也仍旧是平平淡淡毫无戾气,只是我并不愿隐藏话中十分的不喜。】 本帖最后由 杨嗣昔 于 2018-4-22 22:54 编辑
【我想她往日再过愠然,也从不曾这般直唤我名姓。】
【便好似亲昵都随着失落的乳名不见了踪影,我向来未有如此真切的恐惧,不啻逃避或许即将来临的、暴雨雷鸣似的打骂,更为她不再掩饰话里的不悦不喜,不拘于在我面前那个从来和善温存的模样,而将性子里大约所有的凶戾都托于倾吐后看似平淡的言语里。】
【可尽管如此,她依旧是那个温善的娘亲呀,教我知错当改,口无虚言的人,我理应将她的心思明白的透。我本怯去看她的眼睛,这会子却生硬的强作镇定,落下来的时候,背在腰后的手十指交错起来,是我更幼时她同我做过最亲密的动作。】
【只当指尖使了力,便多了答话的勇气似的,檀口微启,泠泠里暗藏着犹疑不定。】
是我……因为娘亲会担心……
【旧年八月里玉奴出府遇到的那一遭事,已然是一块我无法根除的心病,如今囡囡好端端的也携了伤回来,如何不叫我心悸。她原本是我早产所诞,身子向来是娇弱的,我恨不能将她捧在掌上呵护,如今这样令我可疼又实在令我可气。】
【我听见了她犹疑了许久之后终于说出的那句话,我没有说话,众人也皆是默默的,没有人出声,只有头顶廊上一片高高低低的鸟鸣。良久后,执着团扇的手微微一低,由得以团扇正中往小女儿头顶一拍,便再不追问。】
【眼波慢慢扫向她,试图寻找那被裙裾隐藏的很好的伤口,而脸则开始明显有些微微绷起,低低地叹道】
伤了哪里? 本帖最后由 杨嗣昔 于 2018-4-23 23:25 编辑
【那试探般的话语小心翼翼的抖出来,当最后一个音节落定,她却一言无出。我兢兢立着,仿若一个亟待处刑的犯人。】
【鬓旁的流苏被一阵子暖风摇了摇,衣襟上残存的隐隐的药香,清幽幽的掠过去,我险些没能嗅到它的尾巴。视线里光景忽而一暗,我疑她掌心落下来,忍不住阖睫侧了侧脑袋,却没有意料里的火辣,还不容我细细琢磨,唯独留恋那绮罗锦缎似的触感,软如云絮。】
【忽如福至心灵,我猜她怒意愁绪皆都散了,尽管神色无变,仍旧瑟瑟伸手过去。褪去无谓的坚强,才义无反顾的示弱,牵人薄袂,抬眼时满眶盈盈的烟煴,在微哑了的喃喃声里撒着娇。】
膝盖疼!要娘亲吹吹才能好! 【闻她音落,可以想见是膝盖受了伤,她的话说的俏皮可爱,也不知是哪里学来的讨巧。只是有些忍俊不禁的轻轻摇了摇头,道】
好了,跟母亲回房。
【话罢缓缓起身拉过她的手,她小小的手暖烘烘的,将我手心都闷出了些许汗气,有些黏腻,却仍不放开,静静地往淑玉馆行走,沉默不语。】
【于行走间却也不忘狠狠剜了紫苏一眼,我一贯很信任她,几个孩子身边乳母皆由她指派,事无巨细严谨不苟该是她对下必须的训导,这些琐事我原不喜过问,安心只交给她。然如玉奴那次,又如今日这般这两次意外,乳母之过必然不可推卸,可她亦难除管理不善的连坐之罪。】
【将将临走过乳母身侧时,蓦然顿了步子,鼻息轻哼,瞥向底下正叩首跪着的人,不咸不淡的留了一句,似感叹似冷嘲,更是震慑。】
你如今好大的胆子啊。
【音坠也不再徒留,只余紫苏留下去将今日之事一一查问,乳母何罪何惩由她定夺,而她自己何罪何惩亦随她拿捏。这面自己则低头瞧了眼囡囡裙裾下的小腿,还是矮身将她抱在了怀中,两指捏了捏她颊边白皙肤肉,有些咬牙地威胁道】
不禀自专,再有下次,看不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