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海上明月楼

	——接上—— 【西风瑟瑟，呼啸而过。烛花一爆，夤夜长寒。帐中极静，唯有各自均匀的呼吸声。侧身躺着，目阖却并没真的陷入深眠。听得见她清晰的呼吸声，我知晓她也未曾入眠，却无法先开口打破沉寂。】 【良久。】 【怀中的人蜷缩着，不由箍得更紧，温然出言，想重拾那些昔年的美好。】 院子里种满了海棠，明年这里便是一树一树的琼芳了，届时我们可以树下夜话，你还可以在花雨下起雾。 【低低叹一声，不知方才所举该如何解释，心中却有一种阴谋得逞的快意。开口时却还是怕了，有些哽咽，颤着声软了语调。】 如意，咱们，以后，好好的，恩？

	【一场荒诞的欢爱交合之后，身上的疼痛与撕裂都无时无刻提醒了她失贞的事实，之前的颠鸾倒凤的情景在她的脑海中回想，又是如何娇吟婉转，越发的令她心乱如麻，渐渐地沉了下去，最后只剩下了一片荒凉，只剩下了浅浅的呼吸声和烛花一爆的声音。】 “院子里种满了海棠，明年这里便是一树一树的琼芳了，届时我们可以树下夜话，你还可以在花雨下起雾。” 【突然声音打破了这场静谧，她微微一缩，睁着早已流干泪水有些干涩的眼睛，微微张了口，又没有说话。便是这样静静的，听他继续说，直到他说出好好过，才忍不住低低的冷笑出声。】 陈佐延，夜芙海棠已经砍了，你知道吗？ 【她想起了那海棠树下，她为陈佐延轻歌曼舞，无话不谈，本来是最是美好的开始，她们怎么就，走到了这个地步了呢？就连那棵海棠树，都在她的眼中，被砍了下来，做成了嫁妆箱子。她们所有的回忆都没了，早该重新开始了，怎么会这样呢？】 我说过了，我要成亲了。

	（“夜芙海棠已经砍了，你知道吗？”） 【呼吸微微一滞，脑中闪过那繁蕊似霞的海棠树，记忆也随之飘游渺远，穿过丹墀碧甍，飞上雀翘檐牙，绕过那二十四街坊，随着徐徐夜风绕回了长安城东谢府，一轮皎皎明月下，彼时年少的两个孩子高坐屋顶之上，她指着院里那一树烂漫道：“那棵树，叫夜芙海棠。”】 【清晰的听见黑暗中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有多沉重，仍存着方才一番荒唐的满心愧疚，手握一绺青丝，尚残存着刨花水的香，耐着性子哄她道。】 谢府的树没了，这儿却有很多，不缺那一株的。 【“我说过了，我要成亲了。”那个记忆中总是柔柔带笑，存一些娇憨，傻得可爱，柔到心疼的女孩子，已在记忆中随着茫茫云翳盖住了身影。如今年纪她早该为人母，双九及至花信的年华尚未论婚嫁，便又想起了三年前谢门求婚被拒，她叔父道如意该寻良配，尔后再无下文。她的良配——及至今日才出现么？】 【话出口时才觉冷冽，已换了一副强硬不容遭拒的口吻，声音冷的连自己都怀疑。】 订了亲也可以退。谢府做这些应是得心应手罢。

	不要自欺欺人了，你知道的，这不一样，我们也不一样了。 【她的声音在这绣帐之中显得有些虚无缥缈，刚才的欢好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想起了她亲手种下的树，已经海棠花树下所有的回忆，在那棵树的砍下，所有的信念都已经崩塌了，而造成这一切的，是陈佐延，选择结束这一切的是她，他们都不能幸免。】 “订了亲也可以退。谢府做这些应是得心应手罢。” 【她的身子微微一缩，知晓得他说的是什么。他来求亲一事，叫长青叔叔赶出了谢府，闹得整个长安城皆知，当时她被囚禁来了甘棠馆，一步也不得踏出门，当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是又心疼又无助，只盼望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能叫长青叔叔松了口，娶她过门。可是后来呢？后来，就是了她听到了祁王府世子与李府二姑娘定亲的消息。多么荒谬，之前还说着今生只娶谢如意的人，转身便娶了别人，如今却卑劣地在这里讽刺着谢府。她深深的想着长青叔的所言，冷笑了出声。她一直觉得长青叔说的是错的，不料真正识人不清的，是她自己。】 【话语里头的嘲讽和冷意，委实让她悲悯又愤恨。她伸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握住了被他抽下来抛至角落的金簪，狠吸了一口气，握紧了簪子。】 你没有资格说谢府！一切都是我识人不清。 陈佐延我们早该一刀两断的。

	【许是夤夜露寒，锦衾下二人相拥，却无端觉得后脊森然。有些恍惚经年一别，竟是截然不同的光景，那样温柔和顺的娇娘，也似饱经风霜，这样决绝漠然。分明是这样密合无契的情事，却觉二人如隔天涯。攫不住她芳魂何处，且有渊渠相阻，有缘无分，原竟是真。】 【胸口如有巨石相迫，声声决绝教人喘不上气，怕极了心中爱物再易人手，翻身而起，旋即手掌扣住那削肩，点漆星目似毒蛇吐信幽幽，沉声应她。】 你只肖留在这，我们一样能厮守，有甚么不一样？还是你—— 【似是自嘲一般冷哼一声，心中戚戚，却偏要做出一副凶狠模样，生怕心中所想成真，厉声以对。】 属心旁人了？ 【永昌三年的一场闹剧，大雪卷挟着数年情意一并远去，谢门种种，成了一道不可提的密辛，诀别手信尚在乌木漆盒里，那一字字早已烂熟于心，却是我先负了情。情之所钟，虽在我辈，恨在我辈。】 如今你和我一刀两断，谁还会要你？

	【冷不防的肩被人握了住，将她禁锢在了陈佐延的怀中，身后的人的声音如毒蛇一般危险，叫她心下不由得胆颤，她没由来的惧怕了，握着簪子的手不由得紧了，嘴上依旧是刻薄顶了回去。】 是啊。怎么？你能娶了李令月，府中还有一房美妾，却不允许我另慕他人？ 【她感觉到了身后男子的气息越发的冷和急促了，握住肩膀的手逐渐收紧，一下子侧过脸咬了他手一口，叫他吃痛松开，忙着一下子挣脱开来，转身将了金簪插入了他的心口。许是她心底的最深处，还是存了对他的爱恋，到底不忍心下了死手，手下下意识一偏，金簪偏了心脉一点点，拔了出来血渗出染红了衣裳。她冷冷的笑着，一双哭红的美目都是恨意。】 呵......没关系，这都不重要了，陈佐延等你死了，我便悬梁自尽。 所有的恩恩怨怨，就都了结了。

	你敢！ 【气急怒吼一声，钳住人孱弱玉肩，发力凶狠，鹰隼一般的眼神直定定深睇一双潋滟秋瞳，只觉胸口郁结。不曾想这么多年了，悲痛欢愉，原还是任她左右，我却一点办法也无。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在静谧的夜里久久回荡不散。】 你信不信我……嘶…… 【冷不防手上一吃痛，旋即松手，是我忘了白兔尚能咬人的道理。正要起身，身下人一阵挣扎，慌神之际余光瞥见一寸寒芒熠熠，在黑暗中就着朦胧灯影弥漫着幽深光泽，以至于胸口吃痛之时，还未曾反应过来先后一瞬，是多少时移世易。】 【愣了不知多时，定神一看时，寸长余的二仙和合的玫瑰金簪已直挺挺矗在胸口，没入皮肤，透过肌理，洇出一片殷红。刺痛灼灼，太阳穴亦是突突直跳。金簪抽出的那一瞬，只有温热的血流汩汩，身上力气都如抽干了一般，再望她时，眼中情绪糅杂，惊愕，难以置信，失望，痛心，颓然，都化作唇角勉强上扬的弧度，深深自嘲一笑。我曾想过的死法，都比不上情之一字万毒噬心。手臂半伸，紧攥她皓腕，牵至心口，一寸不差，引着她柔荑施力，锐锋抵着砰砰直跳的心，一点点深入。】 来……朝这儿戳…这儿才能一刀毙命……

	“来……朝这儿戳…这儿才能一刀毙命……” 【拔出的金簪的尖端沾染着血，那血窟窿里明晃晃的血色流淌着，整个帐内盈满了腥臭的血腥味，她的手微微一抖，那被赐的人眸色加深，黑黝黝的深不见底，瞧不见喜怒哀乐，没有来的让她恐惧，苍白的唇色里露出了一口银牙里，虚弱的声音如同黑暗的夜幕中游行的银环蛇，盘旋着爬上她的脖子，吐出红色的信子轻扫她脆弱的喉咙，叫她咽了一口唾沫。】 【抓着金簪的手叫人握住，强势地指抵着他的胸口，她一阵心慌，簪子的尖端微微没入皮肤，她强力的挣脱了出来，便抓着那簪子，反向完了自己的心口刺过去。】

	【能清晰地察觉到血液在一点一点洇出，气力在一点一点抽干，正如魂魄在一点一点飞散，情愫在一点一点消磨殆尽。几乎是咬牙拼了全力，劈手以掌作刀夺下金簪，虚抬手已无力，堪堪掷到一边，金玉应声清脆囫囵滚远了。】 【凝睇一眼她，眼中读不出情绪，伸臂按住了心口，手掌只觉一片温热。木然翻身下榻，已是行动艰缓。红烛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这回没能杀了我，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喑哑嘶声一句，只觉脚步虚浮，缓步朝外头而去，还不忘将门扉掩好，阻隔那瑟瑟冷风。手掌将心口按的越发紧了，每一次行动都牵着每一寸皮肉生疼，唤来茗烟草草包扎过，吩咐人看好她，才勉强在书房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