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梁府

	【小厮闻声未多时便捧着东西鱼贯而入，但见堂下那张神色向来玩世不恭的脸此刻已是煞白一片，心慌难掩的一声爹入耳，不由无声冷笑，暗忖也许先前便不该纵了他，倘能早教其长些记性，又何至到今日这般田地？】 【睨一眼小厮示意其开始，这行刑的木杖是由紫檀特制而成，看似寻常实则扎实得紧，十数声钝响过后，便隐有血腥味弥散开来，凳上之人亦是身形微颤，冷汗淋漓。】 【自有胆大的管事出面试探着说情，可一见他那副牙关紧咬一声不吭的模样，只道他心底不服，一时恼怒更甚，攥拳恨恨道】 谁都不许求情！今儿索性打死，我只当从没养过这个儿子！ 【底下几人不由面面相觑，虽显为难之色，可终是依言从命。待到得令停手之时，凳上之人已然彻底昏死过去，脊上原本白皙的肌肤也裂作碎玉，殷红的血顺着凳沿直往下淋，终是阖目不忍，深叹一口气，负手而立】 抬他回房去养着，三个月内无我许可不准他再踏出府门半步。 【父子间孽缘已结，而后再不愿对着满室狼藉空自伤情，径直转身拂袖而去。】 =结=

	------------永昌十四年二月 (春)------------ 【时值仲春，群芳争艳，正是出游好时节。】 【然而，这和风煦日的大好春光却并非人人得享，似我这般被规矩所限的闺阁女子想来不在少数。】 【自过了年，娘亲便寻了一位教习嬷嬷来到家中，此嬷嬷虽不知客从何来，可说起理教规矩来却头头是道，上至《女规》、《女训》，下至坐卧行止竟是无一不精，喜得娘亲大呼这回可是得了大便宜，一改往日的温柔可亲，严肃训诫我必须认真听从嬷嬷教诲，不得淘气偷懒，要给下面的弟妹立个好榜样。】 【天知道为了今日能随娘亲前往梁府做客，我用了多少心思，费了多少口舌。】 【如此大费周章，一来是为能够逃离嬷嬷的桎梏出来透透气，二来是为了探望被打到不能下床的梁家次子梁玠。】 【因着陶梁两家多年世交，故而我与那梁玠自小便玩在一处。我们偷吃过祖母的燕窝，打碎过娘亲的琉璃盏，还画花过他父亲的孤本，一起享过福也一同受过罚，虽比不得话本里那些江湖豪杰的过命交情，但挖泥上树的情分也不是假的。是以，前日听闻他闯祸被其父痛打至不能下床后，便生了探望之心。】 【对于这第二个原因，想来娘亲已是略有所察，故而在来时的车上讲了一大通七岁不同席男女大防的理论，直言，我与梁玠年岁渐长，理应有所避讳，不可失了闺阁之誉，让人笑话。】 【规矩礼数于我而言自然是左耳进右耳出，甫一进入梁府，便想询问梁玠现况，岂料话未出口便被娘亲一记眼刀鲠在了喉中，惶然间只得端起茶盏眼观鼻，鼻观心，伺机而动。】

	【胸口重如石压，惹一夜混沌恶梦，至清晨恶雾才渐渐褪去。眉拧如峰，面无宁色，额间微见细汗，梦中似乎被一人纠缠，挣扎不休，正反抗间忽觉束缚皆去，不禁松了松眉头。】 【意识渐复，还没睁开眼，张口却觉喉咙一阵干哑。思维逐渐清晰，便也更加深刻的体会到头痛欲裂之感，眉头又皱，发现自己是趴在床上的，撑着身子欲坐起身来，哑声唤道：】 “来人……倒水！” 【椿凳上吕让正支着头打盹，听见床榻上传来声音连忙起身，低声雀跃道：】 “二少爷，你可算醒了！都昏了三天了，石华你在这儿看着，我去禀告老爷！” 【脸色苍白憔悴，不见往日奕奕神采。由着婢子端来茶盏，抿了几口，复又大口一饮而尽。刚侧身沾到床板，便疼的挺起腰又趴了回去，咬着牙倒吸一口凉气，勉强歪过头，看到自己大腿和臀部裹着厚厚的纱布，方忆起发生了什么。】 【说不怨愤阿爹是假，为何不愿听自己解释，难道在他眼中，自己真这般一无是处？不愿过多回忆，闭目养神。】

	【如坐针毡，却又不敢妄动。】 【耳边娘亲与梁家伯母已从今春的流行服饰聊到了南边糕饼的制作方法，喁喁细语，嘈嘈切切，若不是心中有事，只怕早已昏昏欲睡。】 【茶过五巡，扯了扯身边服侍的婢女，低语两句，赧然起身，在娘亲略带质疑的目光中，垂首跟在婢女身后向着茅厕缓缓而行。】 【穿堂绕柱，不多步便脱离了娘亲的视线，柳眉舒展，唤住仍然前行的婢女】 这位姐姐且留步，方才身上有点凉，遣了贴身丫鬟小雨去马车上拿披风，可不然怎的，这半天还没回来，可否劳烦姐姐去前面看看？ 【眼见那婢女面现迟疑，踯躅不前，忙又加上一句】 别的倒没什么，小雨这丫头，我不常带出来，就怕她不识路，乱走乱逛闯了祸。 【话锋一转】 至于我，姐姐倒不必担心，这府里与我们家常来常往，一年里不知来上几回，断不会迷了路。 【几句下来，那丫鬟虽未立即应允，但到底还是去了。】 【眼见她渐行渐远，慢慢没了踪迹，立即转身，三步并做二步，奔进梁玠的院落。】

	“二少，该换药了。” 【婢子轻缓提醒，自己权当做充耳不闻，直到石华伸来手才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瞪了瞪她。伤及臀部和大腿，怎好意思让一个女儿家看到，却又挣扎不得，只能言语恐吓：】 “且放下！等吕让回来！” 【那厢吕让刚步出小院，迎面就碰到了陶大人家的千金。因陶梁两家为世交，陶冉与梁玠年龄又相仿，故而总会相约一起玩耍。吕让略弓腰向陶小姐问安，知其是来寻二少，特意为她带路返回院中。】 “若是少爷知道陶小姐来看他，定会开心的。有劳小姐多劝劝二少……” 【手攥着被子，将自己武装起来，刚把石华安抚放心，便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以为是阿爹心疼自己来探望，没曾想是桃子，慌忙喊道：】 “别别别！别让她进来！”

	【一路分花拂柳，疾步而行，一个不察，竟与迎面来人撞个正着。】 你怎么走路的？你……，吕让？ 【做为梁玠身边最得意的长随，这个吕让自然是我的老熟人，想当年，那些年少轻狂的好时候他可没少替我们把风背锅。】 【时间紧迫，不及言他，三言两语便命其头前带路。】 【两人急色匆匆，不消片刻便来了梁玠院内，可让人始料不及的是，他听到我来竟然扯着嗓子不让进！】 不让我进？你这厮好没良心，怎么做人大哥的？枉费我这个做小弟的软磨硬泡，欺瞒犯上，今天本姑娘不管你让不让，都！要！进！ 【怒往上涌，口不择言，一把推开上前阻拦的吕让，在众奴仆惊诧的目光中，挑帘便入。】 啊！！！ 【待看清趴在床上那个近乎半裸伤痕累累的肉体后，不由惊呼出声。】 你你你，你怎的不穿衣服？你，你，你下流！ 【粉面羞红，愤然转身，语无伦次。】

	“我都说你别进来了！” 【突然的举动让自己猝不及防，刚扯开的被子又连忙覆在身上。动作稍大牵动伤口，咋呀咧嘴的反驳道：】 “我提前告诉你了，你可别冤枉我！” 【瞧着她害羞模样，心中也没有往日的逗弄情绪。吕让在一旁憋笑，一记眼刀瞪了过去，他才回过神来拉开座位示意桃子坐下，并端来茶水。】 “好啊，你竟然说我下流！我倒是想，你看我这样，能动吗！”

	【欲待反驳，可是看着他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一脸憔悴，动弹不得的样子，心下不由一酸，争强的话语生生全数咽下。】 【半晌，长叹一声，就势坐在吕让搬来的方椅上，望着桌上青瓷茶杯盏中上下沉浮的叶片幽幽启言】 是我孟浪了。 【拿起桌上一本散落的书册，随意翻动，眼神却越过窗棱，飘向虚空。】 为什么要长大啊，想说的不能说，想做的不能做，每日被拘在房里学些无用的劳什子，稍有不对就要被数落半天，还得受罚。 【敛神回首，语带伤感】 母亲说，七岁不同席，以后怕是不能再来寻二哥哥玩了。

	永昌二十一年七月初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正百无聊赖坐在廊下数着檐上的新燕，倏地脑子里闪过了一句乌衣巷，撇着嘴想着若是此时二哥哥还在，定能和他一起去看雪景庙会，而非此时坐在着消遣日头，一时感伤极了。】 【外院似乎有很大响动，许是爹爹的好友造访，但听见什么——臣女梁素问接旨云云，便一骨碌从廊下的阑槛翻了下来，原以为是新岁有朝分赏，那黄门念了云云，大抵都是些好话，听见什么，择吉日入宫之辞，恍如电亟一般后脊梁一凛，后事一愣，只会俯首谢恩。】【半日未曾缓过来，拉着惠娘问】 我……我是不是要……入宫了？ 【惠娘踟蹰许久说是，眼泪一下子就忍不住了，吸着鼻子喃喃】 那我爹娘怎么办！我大哥哥四妹妹怎么办！那……那知微怎么办呀！

	【当我得知素问要入宫去的消息，忙叫人拿了我前几日做好的香包。坐着小轿去了梁府。着人通传一声，便匆匆的入了后院】 素问！ 【刚进来没走几步，便看到了倩影】 【我急匆匆的小跑了过去，握着她的手腕，说】 一早听人说圣旨到了梁府。我便急忙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