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国公府】镜花水月（言卿）

	————-元光十五年，冬————— 【接连下了几场雪身子忽然倒了，起先抓了几幅药还见起色，可未过多久越发不济起来。工部那边早就告了假，便整日躺在床榻，可这么一躺却发现连坐都困难起来】 【这日大夫如约就诊，依然简单说了些场面话便离去。吩咐丫头们为自己换了身衣服，靠在迎枕望幔帐发起呆来。想言兮这一生二妻二子，虽有个别人的女儿，却也寄养在下。又饱尝禁果拉了那人下水，这一生也没甚好遗憾了】 【这边想着竟不自觉乐出声来，言兮言修，死虽不能同穴，但也不枉兄弟爱人一场。】

	【言修仕途通达，青云直上，如今已是位极人臣。】 【然官场得意，却终难免为情所扰。娇妻美妾接连而逝，虽纳了青杏甚为合意，却隐隐信了自己克妻的命格。】 【只未料道，言修命硬竟累了他……本是春秋鼎盛之年，却如风前烛、瓦上霜，缠绵病榻，命悬一线。】 【世人皆道言家大少风流多情，红粉蓝颜，荤素不忌。却不知这一颗心十分情，三分付与妻妾，七分尽给了他。】 【不忍他辗转自苦，不忍他抱恨终身，踏禁地，越雷池，甘犯天和，尽弃伦常，只为全了他的情，遂了他的愿。】 【可到头来又如何？言修自问怜他护他，已尽心力，却仍是眼睁睁看着他身残病危，无力回天。当年，若能守住一颗心，在万丈深渊之前拉他一把，他是否就不会情理两难，郁郁一生？是否就能安心娶妻纳妾，安享天伦？】 【临进门时，勉强收拾了一腔痛悔，恢复了往日形容。趋步榻前，俯身道】今儿可好些了？我瞧着气色倒比往日强些个。 【明知他两颊潮红，额覆薄汗，并非良兆，却只能忍痛如是道。】

	【又浑噩不知白日黑夜，耳边却传来温和声，脑中顿时清明晓得这是他过来了。虽精力不济，但还是强忍着坐起身子一脸云淡风轻】 这几日换了一副方子，我吃着好些了，料想过不了多久就能去工部任职了。 【父亲离世偌大国公府只有他一人扛，此刻若因言兮耽搁了，却死不能还。尽量声音变得轻快，也只有袖中拳头足以说明身心俱疲】 我这无事，你朝中事多前儿又操办了侄女的婚事，闲暇时过来不如去休息，左右还有一大帮子人服侍着，出不了什么岔子。 【三言两语，尽可让他快些离去，心猜时日无多，决心便是撒手去了也不能拖累了他这房头。人生而立年，早不像弱冠时那般任性，心中惦念，只要他好府中好足矣。】 【说话间心肺一热，差点一口鲜血呕出，尽量压制沉声赶他走】 你身上一股子风尘味儿， 快去换了，我闻的不舒服。

	【伸手在他鼻尖上轻轻一拧，道】这是狗鼻子不成？哪里就有风尘味儿了？ 【强抑着心酸说笑，情到深处两相知，却都不肯戳破这层窗纸，不忍，更不舍。】 【饶是知他故作托辞，仍回身吩咐小厮】去浮翠阁寻青姨娘，准备我的换洗衣物，今儿我便歇在镜花水月了。 【待洗漱更衣毕，复到榻前】如此可行了？为了不招二少爷嫌弃，我可险些剥了一层皮去。 【本想插科打诨，逗他开颜，可他眸中的隐忍之色如有实质，直剜得言修心肝如搅。】 【蓦地俯身衔住他的唇，顶开贝齿，在他舌根处勾出一缕意料之中的血腥气。】 【徐徐起身，抿唇轻叹】不必强撑着，自打出了娘胎，你凡事从不瞒我，如今，更不必。生死有命，你是通达之人，我不劝你。熬过去，是你我之幸，熬不过去，是你我的命。哥……总会跟你一起担着。

	你—— 【一番动作未及，直近身相依，喉中腥甜有了出口再不能压制，猛然将他推开，咳嗽连连，一口郁气憋在胸口，蹙眉道】 你疯了，我这口中污秽，哪得你样嬉闹！若一旦沾染便是我言兮死了千八百回，也不足谢罪。 【自小一并长成，都在躲在他身后看其眼色听其教诲，头一次声音低沉怒气横生，只不为别的，若想他因自己生了三长两短。。。。不敢继续想，胡乱擦了唇】 我久病不愈便是金氏都避讳不进，你进来已经例外，却是再留宿一夜万万不可。言修，我知你心意，这些年相伴，言兮只唯一遗憾做了你亲弟，其余便是没有什么留恋的，若有来世，只盼我二人不必被世人诟病，相携相依。 【眸有凄色，算是恳求】 让弟弟安心离去，好吗

	【言修一向自诩能言善辩，可直到今日才知何为字字如刀，削骨剔髓。】 【握着他的肩胛，指颤，声哽】你若离去，便是剜了我的心肝。你如今尚有一口气在，就要躲我避我，是要趁着神魂未灭，亲手剖开我的胸膛看看你在言修心里到底有几两重吗？ 【将人狠狠按在怀里，由着一行清泪滴在他的背心。】 听着，生同衾，死同穴，是哥给你的承诺。眼下稚子未成，尚不足以承宗族之重，你若先走一步，就在奈何桥上等一等，哥总不会让你黄泉寂寞，无依无傍。 【曹氏不贤，这金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样的女子怎配伴我兮儿于地下？！】

	【这一生，离别苦求不得，言兮竟然尝了通透。本穿着单薄，忽然背脊被什么东西打了一滴，顿时好似烫出个洞。本是无留恋，可此时确是舍不得身边一切了。】 言修！你，你当真是我命中的劫数！ 【话落，猛然间推开他，恨不能将人看到灵魂深处。随后又使劲揽过怀中，再也忍不得低哑哭出声】 若是阴阳作别，言兮愿意奈何桥上等百年，直至看到你身，否则绝不独走。 只是阳世皮肉这些东西，既入了棺木，早晚一杯黄土，家族宗亲定不会允许你我一处。何况郡主早离，她说不定也在等你..... 【言及此处，恍然回过神】 还是不等你罢了，省的我们做了怨鬼。言兮若有来生，定要为女子，柔顺如水视你如天。

	傻兮儿，你若不等着哥哥，先一步投胎，来世岂非我未生，君已老，如何匹配？再者今生已委屈你受雌伏之苦，来世你只管托生个赳赳丈夫，叫哥投胎个女娇娘，才是全了因果轮回。 【来世之说虚无缥缈，然今生这庆国公府还轮不到他人做主。什么家族宗亲，不过是一群仰人鼻息的蠹虫罢了，我兄弟的身后事岂有他们置喙之地？！】 你倒是通透了悟，可我却是个俗人，你不与我合葬，难道还想着与曹氏、金氏为伴不成？她们不配！我已打算好了，她们既占了你妻室的名头，且育有子女，总不能弃葬荒郊。我会在你的陵寝一角修一斗室，安置她二人的棺椁，然后将墓门封死，填塞墓道，镇以符咒，断不让她们扰你清静。 而你我二人是手足兄弟，同枝同脉，陵寝本就相依而建， 我会命人在你我墓室下方凿一暗道相通，壁绘比翼鸟，地铺并蒂莲，幽冥相会，死生不离，岂不比牛郎织女的鹊桥好些？ 【这些打算早已存于心中，只是谈及晦气，从不曾说与他听，此时此刻，却再无顾忌。只要能令他安心无憾，言修纵冒天下之大不韪又如何？！千重罪孽，我一身担了就是！】

	【眸生向往，若真有来生真有轮回真有相遇，男女又何妨？手足又何惧？心里亦明白的很，嘴上说的这些话不过是个心里安生，若相别，岂无再见。】 【将头埋在对面人怀中，嘴角轻扬欢喜十分】 原来你早就想好了，只是，将曹氏金氏那般对待会不会太过了些？这两人虽不是可心的，但毕竟也为我言家诞育子嗣，你却将二人关起来，呵呵…… 【实在人忍不住笑出声，又因太过激动接连咳嗽好几声。直到好容易止住了，才低声幽幽道】 比翼并蒂虽好不过是死物，言兮这一生，只要你的。 【方觉此处若静止该多好，未有明日、后日，只有彼此言兮、言修】 哥，我爱你。

	【忽闻爱语，更觉眼红心热，轻抚其背，温言道】好兮儿，哥哥的心与你是一样的。眼下尚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呢，哥会为你遍请名医，说不得不日便有起色。 至于曹氏、金氏，若非念着她们为言家绵延后嗣之功，这一间斗室也可省了。许她们方寸之地，容她们享言氏香火，已是全了你们的夫妻缘分，她们还有何奢想？ 【如此安排，已是看着侄儿们的份上，才优容从宽。】 【只是亏负了秀儿和小花，待言修百年后，便将两副衣冠随她们入葬地下吧。今生情债难偿，只愿她们来世一生安乐，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兄弟相依絮语，不觉天光渐暗，遂哄他入睡，一夜无言。】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