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熏春园：疏影幽径

	【这个时候还早，也是一天之中我最愿意出门的两个时候中的一个，一早一晚。别的时间我不愿意挪动步子离开钟粹宫的冰块和风轮，还有怀孕的一堆规矩束缚着我。】 【早上吃了一碗虾仁香菇粥，希音问我要不要去御花园看石榴。她说石榴多子多福，好兆头，摘些回来吃也好。我知道经了燕窝的事，她还想表现自己多些，于是我也就从善如流。】 【我出昭阳殿的时候，还戴上了皇帝送的玉佩。多子多福这句话该是很美好的，可我想着，我一胎也只能生一个孩子。】 【十五岁，多子多福……】 【我穿过石榴花丛，这时见着了她。皇上要她查我宫里红花的事，我不知道她是听到了消息，还是旨意还在路上。】 【我一步步行近去。先向她福身全礼。】 这天气热，你想采石榴花，叫丫鬟来不就好了。

	[隐于远黛的东山探出了金辉，连带着整片天空的暗色都渐渐淡去，繁星细弱光芒已然看得并不真切，而那轮高月仍倔强地用皎洁的光与将出的金乌相争。我瞧着天色，将是卯时，再过些时辰，叫这夏日的骄阳将夏夜的凉驱散个干净，露水也会随之变得无影无踪。] [那此行便是白费了。] [我正准备嘱咐流萤，让云栽露种几个丫头手脚再快点，待了回去，便能用上一盏粥，便是晨昏定省的时辰，不好误了时辰，尚暗的远处，来人翩飞的裙袂是除却这如火石榴，唯一的亮色，而声一出，我便知晓是道真。] “这天气热，你想采石榴花，叫丫鬟来不就好了。” 除却看账册，我也想寻点旁的乐子。 [叫人抓了个正着了，我也不尬，将手中的白瓶放入笼中，瞧着她行了礼数后，又拿过流萤笼中的石榴花，伸手别于她的发髻上。] 石榴花好，多子多福。待到石榴成熟了，我便让流萤多与你些，酸口，我想你大抵会喜欢。 [我端正看了看她，石榴秾艳，很衬道真。]

	【从在容教坊的时候我便晓得，将来她会是皇后，我会是皇妃，一妻一妾。因此这么几年过去，瞧她入了东宫，又入了后宫，情分总没有什么变化。她抬起手，把石榴别到我发间，说着祝福的话。】 【我忽然想起那年她大婚，我送她一瓶雕梅酿，她问起雕梅酿的典故。我同她说，哀牢人爱酒，酿很多种类的酒，而最出名的除了桃花酒，就是这雕梅酿。小小的一瓶，味道却浓郁，只需一小口，便是把上关的风，下关的花，苍山的雪，洱海的月，一齐抿在舌尖。】 【转眼好几年了，她当了快一年的皇后，我蒙天恩，怀上了第一个皇嗣。】 看账册那么累的事，宫里那么多女官，你让她们帮着看，汇报你一声就行了，这样你也能有空看看石榴看看荷花，再过些时日，紫薇蜀葵金桂都要开了。 【我一样一样数着大魏的节令，这样四季分明的地方，你非得守候了一年才能看一季的花开。南边就好了，有雪山水滋养着，太阳晒着，一年四季花都开。】 我要向你禀一件事。 【我话锋陡然一转，想起皇帝同我说的话。】 前几日我喝的燕窝里，被人加了红花，幸而机缘巧合，逃过一劫。皇上放心不下，让你和贞婕妤查查这事。

	[我聆得她这般说，不置可否，只转身又去拿笼中的花露来，裙袂一转，伸手将枝叶上的醒醒露珠一点点存入瓶中，口中轻轻的念叨着。] 事事躬亲，才能叫我安心。 [恰如当日施粥时，明知施以下人去做即可，我仍是想着能去看看，将了掌中的粥手中的面都交付予他们，一来一往，才叫我心里踏实。] [我想事无巨细，可我也知道我没有三头六臂。终究得有所取舍，恰如是直冲云霄，还是俯瞰大地。而我的指尖描过着这烈艳的石榴，又去遐想那荷花的露，寒梅的雪，紫薇与金桂。春夏秋冬轮转，总是有所辜负。] [她话风一转，接下来道的却令我胆战心惊。] [我自然也知晓得红花是何物，失了分寸后匆是回顾，却未留意脚下的青石，因为昨夜雨水的滋润，青苔肆意的生长，在我的鞋底上，化成了一片软膏。我失了重心，手中的瓶一摔，人便落了地。]

	【她性格如此，哪怕注定了要做大魏宫廷里最尊贵的女人，她也愿意事事亲力亲为，哪怕这样会累着自己。我不知道这样的性格对她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说了。】 【我后话一出，她的惊讶也在意料之中，大概是圣上的旨意还没传到长秋宫里。我见她脚下一滑，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扶，只来得及说一声】 小心！ 【但是终究慢了一步，她滑到地上。我和她的丫鬟个个都手忙脚乱，她的宫女一边一个将她扶起来，又替她拂着衣裙上的尘土和苔藓，说着娘娘怎么这么不小心之类的话。】 可有伤到哪里？你速安排，去那边绛雪轩里更衣。 【第一句问话是问的她，后两句自然是对她丫鬟说的。虽然只有几句话，关心之情溢于言表，乃是真真切切。】

	[石阶上的苔软极了，如同覆于石面的绿泥，湿漉漉的一片将衣裳弄得湿透。又因了是石阶，椎骨与股肉与生硬的地板相撞，跌得生疼，一时我什么也说不出话，倒吸了一口凉气，疼痛使得头脑麻木，也无暇去管周遭兵荒马乱的动静。] [疼极了。] [丫头们连忙将我扶了起来，一点点拂去惹了一声的尘埃与青苔，只是污水已然在衣裳留下了印子，却是怎么也搓不掉的，我抚开了流萤的手，踉跄得垫了几步，还是锥心刺骨的疼。] “可有伤到哪里？你速安排，去那边绛雪轩里更衣。” [妇容在前，失仪至此，自是不能多留，我也知晓得道真所言是当下最好的办法，我点了点头，试图去拉她的手腕，却刚刚探出了一个手指，便又缩了回来。] 你随我一同前去吧，与我细说这件事。

	【大概她总习惯了将压力都放在肩上，所以这个年轻的皇后常常会让旁人忘了她的年纪。到了这个时候，我才想起她只有十四岁，若在宫外，这样的年纪大多还待字闺中，受父母的关爱照拂。】 传个太医去绛雪轩候着，等会给皇后娘娘看看可有伤着哪里。 【我又吩咐她丫鬟一句。那宫女自然机灵不含糊，听了吩咐便快步去了。】 【她的手堪堪伸出一些，却又缩了回去。我知道她这个时候是需要我的，于是我反手去，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她皮肤白皙，人却很瘦。我此时是想要叹一口气的，但我最终没有，只是点点头。】 好。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传个太医去绛雪轩候着，等会给皇后娘娘看看可有伤着哪里。” [她吩咐井井有条，令我似乎都忘了，她本来只是一个远道而来居于异国他乡的和亲公主。岁月嬗变总是能把人的一切棱角磨平，她最终长成了大家都希望道真变成的样子，我却有些怀念最初见她时飞扬的裙袂，遮住了那日的骄阳，似乎能窥见一丝她口中哀牢的风情。] [而我们都没有办法，穿上了这朝服衣冠，便再也脱不下来了。] [我正想折去绛雪轩，手腕却被温热的手心握住了，不由得一错愕，回首目光落于那白净的纤纤细指之上，随后顺着那繁琐的衣裳蜿蜒而上，落在了道真姣好而又精致的面容。我便这般站在石阶的高处，去附身看下头拉住我的道真。] [似乎连风的都和缓了起来。] [而我也知晓得是她担心我，只能忍着疼，将手搭在了她握住的手背之上，安抚着。] 走吧，没事。你将知道的事都与说来吧。

	【宫里的日子很长，现在才刚刚开始。曾经我也觉得这样的生活太累，因为每日都不是做自己，不是阿史那道真，而只是大魏宫廷里的宣昭仪。可慢慢地，这也变成了自己。】 【阿史那道真，就是宣昭仪。】 【只是我到底有些疲惫，这并不只是因为繁琐的宫装穿在身上，也不只是因为我才十五岁，就要替大魏皇帝怀着他的第一个孩子。而是这里始终有一种气氛，就像山雨欲来的时候层叠压着的乌云，让我喘不过气，却又不知如何诉说。末了我抬脚往上走，应她一声。】 好。不过你更要紧。 【结】

	咸宁四年正月初五日 【这几日正是过年，闲着没事做便摆驾去了御花园内散步看景】 【走到了疏影幽径这里，看到前头抱着孩子的顾小仪，不由朝着主仆三人走去。这正月风大，她居然也抱着出来了？本就是体弱了，也不怕着凉？】 【这心可真是挺大的阿】 这是抱着小皇女呢?  这么冷的天，顾小仪不怕冻着了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