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宫】佛堂正堂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纵有貂茵金鸭环身，却难抵半分白马照青衣，相携与君归。梦里两情依依，他一双手紧握素荑，漫步山河，往来人间，醉中谈情，醒时折花，半生风雪也消得妥帖收藏。他一声绥绥勾起青涩的回忆，如春风化冻，消解心上雪顶冰原。便这样相携到老罢，若不能走过余生，哪怕聪春到秋，从清晨到日暮，哪怕是蟪蛄之年，只要霜雪落满头，也算是白首。】 【俄而天地暝茫，四合乌漆，訇然惊雷炸响，蓊郁碧茵霎时作万丈荆榛，深渊在前，凛风骤作，生生拆散二人，脚下踏空坠落，一双手死死攥住他，奈何风气云扬，终不过坠入泥潭。瞿然惊起，慌神呓语。】 敏哥哥！ 【原是楦棂松动灌风，瑟瑟寒风携后宫阴寒密密匝匝侵入肌理，紧攥着他所留的那枚羊脂云纹如意玉佩，上一个尹字还依稀辨得。横陈斜倚青砖地上，森寒阵阵，不由紧缩一团，躬身取暖，绿云如瀑四散，噩梦难醒，攒眉生寒。】

	［宫闱几番选秀，除去永昌二年至三年入宫的那几位老人，时至今日，后来者居上的颇多。可论起在皇宫这个人情浅薄之处能给我希翼的，除了善筠，便是崇恭了。让我不至于从里到外都变成薄情人］ ［这些年隔岸观火看那百花争艳，斗得你死我活。到底也是心里明白，那些人里，但凡能站稳脚跟的，抛开家世容颜，自然是有过人的手腕的。长孙氏容颜俏丽，终究顶着庆国公府的表姑娘的名份入的这后宫。连那镇南侯府送来的正儿八经的表姑娘都不及她］ ［不论外头人如何待她，可终究…是国公府的人］ ［灵雎打点了外头当差的人儿，伺候打扫的宫人打开了宫门，。朝那正殿，不缓不慢的走着，待入了正殿，只见灵犀打帘，我先她一步，开了厚重的帘幕，伊人醉卧，经文洒了一地，外头盛宠一时的长孙氏，如今竟落的这般］ ［手炉递给灵雎拿着，上前去，正欲亲自扶她起来，眼下伊人，不如平日里那般，只见凭添了几分憔悴落寞。与往日大不相同］ ［到底是心疼她的］ ［正抬臂，忽闻一声“敏哥哥”，微微一愣，只道自个儿听差了去，余光瞥见她手里的玉佩。一番思绪涌上心头］ ［记忆里的少年是个缠人的主儿，因得了父子夸赞，偏偏缠着四哥儿要那如意玉佩，吃了瘪便来我这儿讨要，因着他生辰将至，特差人用上好的玉打了那块。她手上的玉佩倒是相似］ ［正疑惑不解，玉佩从指间滑落“尹”字映入眼帘，震惊之余，随手拿起身侧的经文，这誊写的字迹七分像极了那人］ “三姐姐最是疼敏儿的，敏儿自是好生护着，即便是阿娘要也不给” ［轻扶起眼前人，醉的不省人事，口里念着“敏郎”］ ［玉佩、字迹、敏郎…初遇时提起的尹府］ ［——尹端敏］ ［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即便是真的，怎么会是敏哥儿！］ ［惊愕之余，自不忘柔声唤她］ 妹妹…妹妹…醒一醒 ［侧身唤来灵犀，吩咐道］ 琼美人醉了，你去外头守着，莫要人瞧见了 ［继而唤来灵雎，搭了把手，收拾好了地上的经文］ ［将她扶到一边，试图唤醒她］

	【绮香散枕，佛前不知拈来哪一段情，佛不渡我我自渡，醉里忆人，了却一段相思罢了。梦中六合八荒颠倒，身如千斤坠深渊，一道金光扼住了双腿，生生下坠泥潭，纵然竭力伸手去拉他，咫尺距离，分明已是别离天涯。慌不则已，梦中魇生，信口呢喃。】 敏郎……敏郎……！ 【霎时惊醒，许是酒力发作，额角沁汗，濡湿了鬓发，玉容潮红，犹且眼饬骨软，回神仔细辨认，倏地后脊梁一凉，如有芒刺在背，眼风陡然一凛，凌冽如刀。旋身一顾，竟然是她。】 【心中咯噔一跳，忙袖手收回手中紧攥的玉佩，心像是要跳出腔子似的，咚咚如擂。发狠蔻丹掐了掌心一把，细密的痛楚迫使冷静下来，佯作无状，掀眼平视。】 您听见了多少？

	［好在灵雎灵犀是自己人，自幼养在尹府，她佛堂抄书，不曾带上宫人］ ［我不知她梦里究竟是什么，可终究一直念着“敏郎”］ ［若今日来的是旁人，她日后定会被人拿捏了去］ ［待伊人清醒，下意识的攥紧玉佩，佯装无事，直至开口］ 你呀，陛下叫你来抄经文，怎的在佛祖面前饮酒了 ［此番灵雎去外头寻热水去了。殿内只有我二人］ 我竟是不知，你与我家祖母这般投缘，想来老祖宗是真心疼你，送你的玉佩呀，竟衔了个“尹”字 妹妹宝贝这玉佩，可要收好了才行，日后莫要教人拿了话柄 ［宽慰的话不知从何说起，方才的震惊教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同她独处。想来那浑小子怕是对她不起，这才起了入宫的心思。自此宫门相隔，此生不复相见］ ［梦里的胡话说的多了…想来她平日里…心里也不好过吧。到底将军府的儿媳是要比这后庭的宫妃过的安稳些的］ 听见了什么，无非…无非是妹妹念着亡故的父母亲人…还有国公府的老祖宗 ［待灵雎找来热茶，递给她，又道］ 夜里寒气重，先暖暖身子，莫要着凉了，平白让人担心了去 ［顿］ 你既入了宫，便要好生的活下去，如此在这萎靡不振，可日后的日子还要过 ［言语间为她披上大氅］ 难不成叫你心里重视的人凭添担忧？ 与其浑浑噩噩的度日，不妨想法子出了这北宫 到底入了宫，有些事呀，早该放下了，莫要辜负了珍爱你的人 ［手握着她柔荑，企图令她暖和些］

	【我并不能拿捏她听见了几分，此事须得有十分把握，可眼前人不同与旁人，她是尹门三小姐，是敏郎的同宗姊姊，造化弄人，失态露意，窘迫之态，恰恰教她所见，一声情切恳言，却也被她听见。唯恐隔墙有耳，唯恐人别有用心。】 【那些信口胡诌的话，两两相瞒么。心照不宣，又不敢道破，空气便凝固在了此时，在静默里，似有万年之久。】 【他经年的爱物如今握在手中，尚觉触手生温，可心却冰封一般钝痛，时移世易，其实仔细算来，也才不过一年，原本此时我该在何处，如今我却在何处。不敢思，不敢言。那三字如同尘封已久的神谕，封在心间不敢念出口，可每每承欢得幸，却总是想起他的面容，长相思，摧心肝，死生不复再见，来不及道一句心悦君兮，已成了天涯陌路。】 【眼眶登时便红了，沉吟良久，探手接过茶盏，只捂着直至手心烫红，泛起细密针扎般的痛楚，再抬头已是泪眼朦胧，看不清前路，算不尽来时。哽咽软声，清泪涟漪。】 我——我好想他——可是，我不能了，我不敢再想了—— 【手腕不稳，失手泼茶摔盏，心有戚戚，酸楚涌上心头，长久浸淫于悲戚之中，原以为夙命如此，幸得他照拂，可天翻地覆也不过一道谕旨，以情为引，勾出经年积压的酸辛往事，不敢回首，向来萧瑟处，无风无雨，何处放晴。】 我父母亡故时我尚不记事，寄人篱下十余年，我原以为这就是命，可老祖宗接我回京畿，国公府上下待我以礼，也不过两年，老祖宗就走了…… 【凄然起笑，仓皇摇头，神态窘迫至极，再无半点烨烨神色。】 老祖宗头七那天，他来看我，说来年开春就来登门提亲，可—— 我每每梦见他，都是十里红妆，执雁以候。我却不知道我如今在做什么。帝王薄幸，我要那点如待媵宠的怜爱做什么呢？ 【挣脱她手，抽手拢袖，睫羽低垂，笼住一片阴翳。】 不过是为了姜姐姐罢了。您或许不明白的。

	［闻言一怔］ 妹妹！ ［出口止打断了她。我与她虽算不上亲厚，但她到底是言府出来的表姑娘，言尹世代结姻亲，何况她心里心心念念之人又是敏哥儿］ ［爱而不得，死生不复相见，自是理解她的那些郁闷。只好劝慰道］ 这日子，终究还是要过的 ［我自元光年间入宫侍读，看得多了，便也麻木了。眼下，是要将她安抚好才是，以免日后因她，为言尹两家生出了祸端］ 可你终究还是入了宫！既做了主子娘娘，那些，便是不可再想的了！ 若是执迷不悟，那将成了你的软肋任人拿捏呀我的妹妹！ ［这般苦口婆心相劝，也不知她是否听得进去。茶盏落地，声音在店内清脆作响，也不再理会，只愿她能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荒唐事］ 自古没有哪位女子，入了宫，还不认命的 既是为了姜姐姐，也不能这般萎靡下去

	【仓皇回神才觉失仪，抬手止泪，复缄口默然。认命一说，事已至此，也再无转圜余地，如今所为，困兽犹斗，不过是为了搅乱一池污水，心之所向，再不敢提。】 【昔年他说，素履以往，生如逆旅，如今再复飘摇，竟觉这人生可笑，竟一语成谶，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心之所向，再不能有，身处淤泥，何来素履。】 【世家名门贵女，如何懂我十年飘零，如此轻易教我信命，如今已是身不由己，妄称天数，也要一改这为人轻贱的命途。】 【咽泪再复肃容，起身敛衽，转步佛前，双手合十拜礼，目不转睛，意有所指。】 您今日就当未曾来过此地罢，看在……他的份上？

	［痴情人儿入了宫便是再无瓜葛，她终究是痴心错付了啊］ ［敏哥儿何尝不痛苦呢］ 自然 ［伸手将她扶起，又在耳畔轻言］ 此事，今日就到此为止罢 ［是了，长孙氏如今这般心境，不利于她在后宫自处，如若玉佩落入他人手里…以此做文章，后果可想而知］ 你且好生的，为了——老祖宗 ［她是个聪慧的，遭次一劫，也该晓得如何做了］ ［话音落，又同她待了片刻，安顿好以后，回宫］ ［后话不提］ ————结

	咸宁三年十月初二 【昨天午时德善公公便来传了皇后口谕，气的我一晚上都没睡好。今早起来坐着梳妆，我仿佛还能看到昨天皇后那一副好心肠的模样，原来都是做给我看的啊！】 【她端着贤良淑德在我面前说着好话，皇上一去，八成哭哭啼啼说我坏话，还仗着皇上在非要让我抄写佛经？！真的是越想越生气！】 “主子，时辰差不多了。早一些去吧，都说呀心诚则灵。” 【听着宫女的话，我实在不想去，可没法子。要不装个病？可也不好，这才第一天抄写呢！传去皇上那里，岂不是我不对吗？】 【坐着轿子到了佛堂前，下来以后望了一眼里面，撇撇嘴还是抬步进去了。叫人备了东西，这才入了大殿坐了下来。望着那一本佛经，头都疼了。所以提了毛笔，在宣纸上大大的抄写了下来，一页纸张足足写了六个大字，塞得满满的】 “见过流萤姑姑” 【流萤？我抬头看去，可不就是皇后的女官？】 流萤姑姑来的那么早？不用伺候皇后娘娘吗？

	【昨儿得了主子口谕，说是让自己前往佛堂看着贵人秦氏抄写佛经】 【早便看不惯秦氏那副恃宠而骄的模样，便是主子面前她也装傻充愣的紧】 【一大早儿，领着两个宫婢便同往斋宫，见外头的轿子，想来秦贵人已经到了】 【踏入佛堂，闻声与那宫婢点了点头，随后双手放在腰间，端端正正予人一礼】 见过秦贵人 【闻秦贵人之言，浅浅一笑】 奴婢奉命前来陪秦贵人抄写佛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