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教坊】尤池

【日暮西垂，不觉已是掌灯时分，孑身一人闲闲踽行，沿青石小弄牵衣岸柳行至尤池时，天边流转浮动的绮丽晚霞倒映在河面上，氤氲出如镜花水月一般幻丽的光晕，竟叫人看痴了。因闲阶小立去看那日暮丽景，人也仿佛醺在了淡淡烟波之中，些许如锦旧事隐隐浮上心头。侧眸不经意地一望，却看见不远处人影绰绰，那身影虽溶在暮色中看不分明，却依稀可辨是个年轻的姑娘，正当最好的年华】

【她倚花静坐，面容隐在那暮色恢弘的宁寂中，低眉信首，面庞之上是与之年纪不符的迷茫伤感，我的目光不免带了几分探究揣测，然而温厚性子使然，我也不敢贸然前去询问她什么，只好敛眸再去看那暮山烟波】

【也不知看了多久，百花幽微香气薄如游丝沾上衣襟，我被天边孤鸟振翅之声惊醒，循声望那一抹金黄渐渐消遁在远天山际，这才想起我已在此处消磨了大半时光。正要悄声离去，却惊见那姑娘还坐在那处冥思，心下有惑，故而轻轻走近，月色如绮悠悠停驻于唇畔，勾的是浅笑款款，问道】
“姑娘， 你可是有什么心事放不下？”

【斜风细雨正霏霏，画帘拖地垂。茴香将轻濛柔软的帘子垂下，便遮去了画舫之外的微雨迷蒙，飞花轻梦。隔着绰约轻摇的烟纱往外看去，容教坊外香拥翠绕不复明晰，然犹有箜篌弦响幽幽荡荡传入舫内，端的是一派靡丽旖旎】
【香炉金蟾中袅起薄薄清香，螺钿铜镜之中伊人面色依旧如瓷精致，好似锦年岁月不曾停滞，唇边含着一缕笑意，侧首望向身旁茴香，柔声只道了声出舫，】
【由茴香搀着下了船舫，茴香在身后撑着油纸伞，和风染着葱郁软软拂面，吹得耳上垂着的明珠耳珰簇簇颤动，晃动一点莹然如水，窃了余光似看到身侧有人影抖动，提起浅色烟萝裙裾嫣然转身，遥遥正见绿地那头一女子款款而来，蹙眉细细看去，此女之美不似同龄，却是美得恣意飞扬，美得令人心颤，因而不由多望了几眼。但素未相识，也不过须臾便转了螓首回眸，唇畔凝笑道】
我这般年纪能有什么心事？无外乎城外家中，往年旧人吧。我想寻一个人，只是深觉已无希冀

【晚风染着葱郁穿花过柳而来，临风玉立无声浅笑，伊人清泠声色在微薄凉意中浅慢的漾着，漾进心头掀起微澜涟漪，翦瞳微撩拂过她妍丽清隽的面容，光阴似是静止了半刻，尔后轻启檀唇挑破夜色沉抑】
“不去怎么能说结果呢？”
【声似低喃梦呓，待音止，唇际已渐渐浮起了然微笑，继而道】
“我虽不知姑娘要去何处，却能体会到姑娘的苦楚。送姑娘一句佛偈吧。
【月华如水映照女子娉婷身影，幽幽转眸看她，盈盈眉心携着几分清淡柔美，明波流离与那暗青夜色交汇，仿若初春冰裂时的晶莹】
“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去何处是次要，若姑娘不论到何处都能维持本心，布施福善，又何谈失去自我呢？”

【心绪遐飞飘远，却被遥遥传来的哀婉离歌生生止了，依稀辨出这是当年秦淮河畔响绝一时的曲子，依依循声回望，难以置信地看向不远处那浅吟低唱面前说着佛语的如花女子，碧水般的眸子锁了迷离相思，凄绝清恍，无端的摄人心魄。此情此景犹如端秀绫缎上一枝繁复绘就的锦上花被泪水渍开，直与那河畔的细雨霏霏香环翠绕，画舫的流光灯影箜篌声寒交汇了，记忆深处的浮华仿若沉香袅袅升起，幽薄明灭，散尽之时只泯成唇畔一缕赞许微笑】
【勾起浅笑盈盈拍着掌走近，女子潋滟美色渐渐显明，止了步，看着犹在发怔的她笑道】
姑娘一语中的，只是我却做不到佛家那般豁达。

【眸中添了柔软，在烛光氤氲下，渐染开几分朦胧，亭亭立于风露之中，一弦微凉月光在夜晚无边的沉寂中透出如诉的苍凉。闻其言，再看她哀愁缠绵于唇角，不禁遥想到族里所说，眉心一动，试探问道】
“你所谓要寻之人可是近在咫尺却离有天涯……”
【款而起身，长裙委落于地，迤逦着直至池边。霏霏雨丝瞬时洒落下来，有少许覆在了面上。仰起面，让那轻柔的雨丝更多的飘落下来，泅染的湿意飘落在眉梢，飘落在鬓角……水波重重涤荡着船板，幽幽的，搅动开青萍之末】
【半晌阖寂，菱唇轻启，一时凝噎，将说的话仿若僵在了嘴角，终还是换了句敷衍的话】
“人生都是如此，总有羁绊。”

【红影湿薄窗，瘦尽春光，眼瞧着薄雾胧花，烟丝宛宛愁萦挂。情思萦结时却遥遥见回廊处，疑泛眉梢】
【跫音缓至聆曼语，香丝拂绮棂，敛眉信首，娆指青丝，略思忖后方螓首予浅淡一笑，菱唇檀口，呵气如兰】
姑娘参悟颇深，如果我能与姑娘一般，定能省去这些世俗烦忧。
【玉骨伞遮了薄雨，翠袖凝寒薄，藕丝裳带奈销魂。有几滴冷雨落于柔荑之上，玉檀痕涴】

【闻言不禁弯了眉角，笑意更明，檀唇殷红如一泓桃花水浅，彼时月华清明顺着花树枝桠脉脉洒落于伊人双肩，镌刻成一个娉婷剪影，不期然便有那如絮般的柔和沉静蕴散开来，依稀只觉我二人还是彼时年少模样】
【朦朦雾气抑郁在如画眉目间，渐凝成薄雾压在眉梢，然而笑意仍是温柔贞静似渗落了杏花春风，碧纱如练和风轻漾，极清逸安好的时光】
“你年岁方少，何必愁这些？”
【余音湮灭在春寒澹荡的空气中，抬眸，定定望向她，云淡风轻】
“如果想去，便随着自己的心吧。”

【听她言及”如果想去，便随着自己的心吧。“笑意莞莞好似掺落了杏花春风般柔和，端然自如坐至她身侧，烟萝色云缎裙裾无声委弋于地，彼时有月华清明透过花枝百转千回斜斜洒落于肩侧，盈盈相对绽唇一笑，亦沾染上几分殊丽姣色】
若真能撇去一切，我愿如飞蛾而去。
【跫音纷沓踩于青砖漏光之上，腰间妃色流穗轻抖，珠玉脆响，软风徐荡琗帘钩，慵慵。唇畔亦浮漾舒隽笑意】

【垂首稍捋衣饰，裙裾之上锦绣朵朵芙蓉并蒂而绽，姿态柔娜，稍合心绪，娓娓款言道】
“你所说的一切不可逾越的不过是你阻止自己的借口罢了”
【一边看着那渊渊湖水，一边想着脉脉心事。这湖水一点儿也不壮阔浩渺，只森森透着鱼鳞似的白，像一面蒙着岑寂轻雾的镜，也就更容易引起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九曲柔肠，心路蜿蜒，女儿家的心思似细密丝线般缠绕不清，玉指轻轻缠绕着如墨青丝，面上不知何时已泛出红晕，犹带彤霞晓露痕】
“想去，总能去的”

【流光缓慢匍匐而过，此刻四下宁静，更觉时光温软，细如流沙，唯有一旁熏笼散出热意，香雾袅袅弥散萦纡于室，丝缕沁脾。忽闻她一声低喝惊碎长夜流阁清冷，那丝缕温意夹带着不甘堪堪入耳，不知怎的，抬眸隔着灯火影绰看她】
【眼前的女子温婉如清兰曳风，不免添了几分好感，言语间也带着亲和】
你年纪与我相仿，却能说着这些话，我该如何去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