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雎鸠宫】昭阳殿：延昭苑

【得了允，低低应诺了声，方随其所指落了座。】

【小心地抬了眸子打量着这殿内的布置，许是因那座上自然而然散发出的雍容气度，不同于与那白美人相对时，此刻心里头的畏意却是占脑子大半。】

【心中暗笑，白芙啊白芙…，这才是高位的震慑，哪里是你这小小美人得以比拟的，念及其被东方充仪叱咄的模样，心里不由快活几分。】

【脑子里作此想，目光四扫之下却也多了分好奇。】

【无香薰脂粉气息，入鼻只是淡淡瓜果的香味儿，墨眸滴溜溜转了转，凭地又想起远在青州的爹娘弟妹来。】

【耳聆其后言，方才回过神来，抿唇颔首一笑，道。】

妾身来给娘娘请安自是应该的，妾身在这桂宫芸芸中微不足道，可礼数妃德却还是懂的，可比不得一些人嚣张跋扈不知好歹！

【最后这句却是压低了声儿呢喃着说出的，音量不大恰好地便让两人及各自近身听见。】

【此言半是带了愤愤不平之，但语罢之时却是几不可见地觑了她一眼。】

【后宫三千，向来便没有真正的友好之说。只是，若是有了共同的敌人…这却又另当别论了。】

【方才瞧见其神色淡然，殿中摆设甚是清雅，再想到剪秋所说其近日简出，虽有疑虑其是否会只想置身事外，由了那白芙在这宫中作威作福，只是，万事总有个试字不是？】

【任她放眼打量整个寝殿，只在一旁笑意清浅，默不言语。许是孕期越发懒散，或是近些日平心静气惯了，也不爱去说那些细微之处，既然不曾逾越规矩，亦不曾犯到我头上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佯装看不到】

【抚弄皓腕上的碧玺手钏，闻听上官氏谦言的后一句话时，眼底滑过一丝阴鸷，但都被垂敛的睫羽遮掩。天下无白吃的膳食，这句话当真不假，我道一个初入宫廷居身于延禧宫的宝林为何亲身来储秀宫请安，原是在这儿等着我】

【想来经久前，我于御花园中戳伤美人白氏锐气的事儿早已在宫中传开，上官氏昨日受了白氏的气，今日便迫不及待的来我这吐苦水，求援助。但这宫里头又有几个人是肯倾囊相助的？最近越发懒散，只想安心养胎，任由那白氏猖狂跋扈，只要她不在我东方婪的头上动土，我也不会多说一句话】

【上官氏才入宫几日便会在高位面前谄媚嚼舌，看来日后若当真找了靠山，攀了高枝儿，还不定会惹出怎样的乱子。我喜那等聪慧伶俐的人儿，将话说的过于直白，胸中毫无计谋的人，纵然放在我面前，我也不屑一顾】

【轻咳了声，笑意未泯，启朱唇】

宝林来时可曾看到我延昭苑外头盛开的杏花？
有的花开的虽不算艳丽但却是最迟凋谢的，有那些个现下开的甚是绚烂却也抵不过春寒料峭

【以花喻人，表面上嘲讽那白氏如今跋扈张狂就同现下开的绚烂的杏花，也不过只是一时的光景，待这会儿光景过了，也不过是零落成泥。可这句话还有一层意思，便是要告诫上官氏，勿要锋芒显露，学那绚烂的杏花，初入宫闱的便是要安顺静心，谨慎留心，说东道西的不仅不会得人赏识，还会招致霍乱】

【汐影在说话这空当儿奉上香茶点心，端起茶盏，茶香袭面】

宝林尝尝这新泡的枣茶，本宫近来身子不适，不宜喝那些个用茶叶烹制的茶水
故而择了枣茶，里头加着山蜂蜜，益气补血，润肺健脾

【或是我看淡了这宫中的纷争，不愿意再卷入纠葛当中。我只想安然的将孩子生下，日后同这孩子相依为命，无人惊扰我和孩子，我便也不会去招惹旁人】

【被其拐着弯的斥了回来，面色僵了僵，讪讪笑笑，轻声曼。】

娘娘说的极是。

【抬袖接过一旁侍婢递来的茶盏，揭了盖，茶香扑鼻，却是淡淡的枣味儿混了些许蜂蜜的甜腻。抿唇笑笑，道。】

这茶真是别致，妾身出身低微，倒是第一次见着。

【此言却是夹了些许酸涩。不错，当初答应二哥入宫时，想着的却是我上官子衿容貌舞姿皆不比那等官家小姐差，若见了天颜，定是能叫他对自个儿过目不忘。——当初自信满满，可如今却是看懂了，这幽深宫闱哪里是那么简单便能安稳驻足的。莫说圣宠眷顾，单看那长门冷宫里头，都不知住了多少尚未得见天颜便被压了下去的美人儿。】

【略低了头，轻轻吹去茶面上的浮沫，啜饮了一口，却又顿住了。将那茶拿离了唇畔复又置于旁的桌案上，轻笑一声，复又酸酸道。】

杏花虽是花期长，味儿也散的久，可到底不过是淡淡的一丝一缕。过路的有心，便停了脚步瞅上一瞅，可若是旁的牡丹催的紧了，不还是就这么过去了。

况且，这杏花二开在娘娘这延昭苑里头，有娘娘悉心栽培，宫人也不敢怠慢，纵是开得不艳丽，却也不用提心吊胆的怕着哪日便被些顽皮的宫女摘了去。

【顿，垂眸笑得无奈。】

可若是这杏花换到妾身那芷澜榭里头栽着，指不定一宿便被那些野猫野狗给糟蹋了……

【桂宫里的人呐，都是说一套做一套，面上笑靥如花，心中打的黑算盘，外人又怎能窥见？里外不过都是张皮囊，哭也是，笑也是，如此为何不笑？笑颜对人不一定会讨人喜，但哭丧着脸，必定是讨人厌。看伊讪讪轻笑，鼻间冷哼，声却不大，独自身可闻】

【撂下茶杯，以绢帕擦拭唇角，挪了挪腰身】

怎么？宝林是嫌芷澜榭不好？还是嫌这宝林的位份不够？

【出身卑微，这话显然是说给我听的。既然身份卑微都能依靠着馆陶长公主入宫，那若当真出身高贵，还不把整个皇城掀了？那馆陶长公主也是个有趣儿的人，居然择了这么个人入宫，宫里人皆知上官氏是她馆陶长公主推举入宫，倘若她现在听到上官氏这句“卑微”，又会作何想法？】

【皇宫大内哪里会有什么野猫野狗，不过是指桑骂槐的伎俩罢了。人若有能耐别说是野猫野狗，纵然是猛虎走兽也不会惧怕，要怨只能怨这上官氏肚量狭隘没那宽容的能耐，才入宫几日便受不得那些阳奉阴违的招儿，被一些杂七杂八的小角色惊扰就这般，往后的路还长的很，若眼下乱了阵脚，怕是日后会受气而终】

宝林真会说笑，真龙天子居住的地儿会有野猫野狗？

【我不多说，仅此一句，若你上官氏再言其他，多少都会被扣上个藐视皇威的罪名】

镜拂铅华腻，炉藏桂烬温。
枣花似小能成实，桑叶虽粗解作丝。唯有牡丹如斗大，不成一事又空枝

【看似无意的吟咏，前一句诗说的是杏花，将杏花同桂花做比，纵然桂花再怎样馥郁芬芳，还是逃不过被人置于炉底当柴火的命儿，而唯独杏花拂尽铅华，傲然绽放。后几句说的是牡丹，世人皆以牡丹比喻富贵雍容，即使在这皇宫内也只有太后和皇后的宫装上能绣牡丹，我不知上官氏这话里的牡丹究竟是指代皇后还是旁人，我也不需知晓，我只要告诉她，牡丹虽美，却也不成一事】

这先人的诗作当真是极好的，宝林若有空，多去藏书阁看看

【多用些墨水儿充实你的脑子，别终日只寻思着如何谗言嚼舌】

【被她说得自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自小因为家里穷，家里八个兄弟姊妹除去两位哥哥，便是自己这个长姐。家里的弟妹们向来乖巧，两个哥哥也是对自己极好。加上自幼自个儿舞技在岭南也是出挑的，什么贵家公子没向自己示过好。这十四年来，虽说难免时常被那些子妒忌自个儿的小家族的人明里暗里的讥讽，但那些话说来说去都不过是酸溜溜的，就算听了也不会多往心里去，权当是个笑料罢了。】

【可如今？自打入了宫，相识那白美人，再就是那皇贵妃身边的女官，甚至随便一个奴才，都能对着自己不屑地笑。——不是，嫉妒。不是嘲讽，而是打心里头的鄙夷，看不起！】

【手下攥紧了那衣裙，几乎是咬着牙说出口。】

妾身向来对这宝林位份感恩戴得，又怎会觉得不够。

【当然不够！我上官子衿入宫来，可不是为了一世当着这小小的宝林，任人踩在脚下！】

【轻哼着笑出声，眸间闪过寒刺儿，转瞬便逝，复又换了副恭顺面孔，道。】

妾身正是瞧着娘娘身体抱恙方才说些笑话让娘娘开怀呢。

【掩唇笑笑，复又换了一脸惊惶。】

娘娘可莫要当真了……

【顿。】

谢娘娘教诲了，妾身过两天也正打算去看看呢。

【敛眸轻哼。】

却不知这回、会不会与“那位”一般这么有幸的与圣上“偶遇”一番。

知足者常乐，宝林能懂这道理就好

【窗外头的玉兰树上落了几只莺鸟，刚开春，枝桠吐新，叶芽初长，色泽鹅黄。鸟极爱在春日晨曦中啼鸣，加之新枝幼叶的陪衬，心也在不明中变的宽敞了些】

【在宫里许久，我又怎能分辨不出上官氏口中的“感恩戴德”是真是假。便凭她手攥襦裙的慌乱相，还有言语之后的鼻间轻哼就能看清所有。莫说这宫里，就这世上又有几人是知足的？这丫头年纪尚轻，阅历甚浅，我也不想咄咄逼人，同她计较太多】

【执了块云片糕，细嚼慢咽，眸光看似投掷在窗外的玉兰树上，实际却一刻不差的留意着身边的上官氏。伊倒懂得察言观色，转瞬间恭顺许多，可再闻樱口中说出的话，手上动作迟滞了三分，敛眸，凝伊娇容】

笑话？这天子皇威也是宝林可以当做笑话讲的？
就算今日本宫不当真，也只怕隔墙有耳吧！

【嗤笑一声，就势以绣帕擦去指尖的糕点碎屑，面色阴暗不明。祸从口出，看来上官氏并不晓得其中的道理，说的越多错的越多，更何况此地不比市井街巷，只一句玩笑话就能搪过去的】

【她同我非亲非故，我亦不看好于她，方才那一句提点已算隐忍，若换做旁人此刻早已受了刑罚。岂不知这上官氏，不但不知何言该说，何言不该说，转了话锋，倒开始编排起白美人。皇上同那狐媚子在藏书阁的事，我早就知晓，那日在御花园中责罚于白氏，也是为泻下心中愤恨，不想刚刚过了几日，本以为要淡忘的东西，偏偏被上官氏挑了出来】

【掷绣帕于小桌上，似笑非笑】

麻雀终究变不得凤凰

【此一言看似贬低了那狐媚惑主的白氏，亦给上官氏做惊醒。还未曾怎样，便在我面前动起了承邀圣宠的心思，我不言，你倒真以为我听不出这话里的含义？还是觉得我当真身染病疾，当下只得任人宰割？后宫里想爬到龙床上，占据恩宠的女人多的是，但真正有那个本事的却少之又少】

【有我东方婪在的一天，尔等下作就休想占据圣宠！】

【那玩笑话出了口，便觉肩胛处被剪秋轻碰了碰，侧眸望去正对上其满目的焦急之色，微微愣神，却也随即醒悟过来。】

【心下惴惴，闻那叱咄更是心里一凉。急急离了座跪下慌声道。】

妾身一时忘形，请娘娘恕罪。

【片刻未见下文，抬眼瞧去那人却是满眼的慵散，想来也并无与自己计较的意思。】

【心下轻舒，这么一紧一松的当真是有些吃不消。】

【闻了后话，心里头明白那麻雀说的可不正是自己，自是觉得不忿，不过微张了唇畔却又忍了下来。】

【抿唇压下忿意。】

娘娘说的是，凤凰自不是轻易变得的。

【轻易变不得，可不代表就一定变不得。】

【双膝跪地轻响，入耳。也不想再多看胆怯脸孔，索性垂眸凝睇于尾指上的护甲】

宝林现在入了宫闱，日后就是皇家的女眷，这身份德行可要好生端着
有心也好，无心也罢，多收敛着点儿，别让外人瞧了，倒丢了皇家的脸面！

【上官氏先前那番话，怎能仅凭“忘形”二字便可一言蔽之，若不是心中思虑甚久，她有怎会倾言而出。人会盘算，有远见，存思虑是好事，不过也要看看自个儿盘算思虑的是什么事。有些事，终归不能想太多，想的越多，失落的也就越多】

【伊现下盘算如何占据荣宠，可当真是三岁孩童的心思。如今她入宫不过几日，根基未稳，不曾好好想着打点妥当各宫关系，倒先打起了那爬龙床的注意。天子是谁人都能见到的吗？这宫中不乏有人，等了大半辈子，连龙袍的边儿都未见过，活生生的例子摆在跟前，伊却不懂，当真稚嫩！】

什么轻易不轻易的，听着宝林这话儿，有心的还以为宝林要拼尽全力，奔着那凤位而去呢

【似玩笑般，言出口。说完，纤指掩唇，笑出了声儿。看来说她稚嫩倒是有些夸奖了，自不量力才是真言。退一步讲，她怎么想同我无关，是否窥探凤位那是她的事，试想白嫣那眼中容不得细沙的主儿，也不会任由此人妄为，看来又有一场好戏要开锣了？】

【抬了手臂，换了个方向倚靠，同她绕弯子绕久了，也有些疲乏】

瞧瞧，本宫这身子啊到底是大不如前，才同宝林聊了一会儿便觉得乏了

【跪在那凉飕飕的彩釉青石砖铺就的地上，沉了心里头几股傲气，也沉了几分心思。顺着她的话细细想了几分，倒也是有几分道理。】

【未入宫时，大哥便告诫过自己在这宫中不比以往在家的时候，人人皆是居心叵测，而我们上官家又是如此出身，即使是得了馆陶长公主的照拂，可若是出了什么岔子，这山高皇帝远，她也保不了我多少时候。】

【反观这几日接连的在外头与上头下头的人结梁子，上至那白美人，下至内务府那些奴才，可不都是被自己得罪了个遍。】

【这么一想心里霎时清明了不少，只道自己这些时候被心里头那股愤怒迷了心智，却是做了不少的错事。】

【心里头正乱的似团麻，倏地闻见其笑语，未来得及分辨那话中的意思急急地便胡乱道着“妾身知罪”】

【待反应过来时脸顿时白了白，下一刻闻见那人倚在了榻上却是下了逐客之意。】

【心头正喜，忙道了些“娘娘好生休息，妾身就不叨扰娘娘清净”之类的虚话。】

【得了允后，遂舒了口气行了礼携了剪秋流朱便出了延昭苑。】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