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念园
十一年长兄长嫂相继离世,幸得言誉照拂,时过三载,言誉病故,燕桓至念园悼念
——元光十四年六月——
【长兄长嫂离世盖已三载,这些年自己于书院苦读,多亏言、裴二位大人对家中幼侄照拂】
【不幸年初,言誉旧疾离世,自己因上任等琐事拖延,至今才至府中拜会】
【听闻他三年前已离国公府,至京郊别院养病,如今灵堂亦设在此地,这日一早,一身素服,登门吊唁】
【府门牌匾仅着“念园”并无他字号,怕寻错了地方,上前扣门,不多时一位长者应声而来,却在见着燕桓时,变了颜色】
“你你你...”
【燕桓一揖】
老伯,小可燕桓,前来吊唁言公,还请通传
【老伯怔愣半晌才夺路而去,燕桓不明所以,只在原地相候】 【忠伯慌慌张张跑到跟前时,手中正拿着巾帕,一个个擦拭着将要摆在灵前的水果,仿佛那不是水果,而是什么贵不可言的金银珠宝】
“夫……夫人,外面来了位燕家的公子,是来吊唁老爷的,可……可他长得……”
【如今独自一人住着这念园,时常一连多日都说不了一句话,眼泪却从未干涸。日子久了,吊唁的人也几不可见了。表哥的好友多有任务,身在外地一时不见也是有的,燕家……好像小燕还有个叔叔吧】
忠伯,你也糊涂了,既是吊唁,请进来便是,你这样,会扰了表哥清静的
【手上动作未停,忠伯几次欲言又止,终是默默去了。擦拭好供桌,又捻了三支香点上,透过缕缕轻烟看那块镌着表哥名字的黑漆牌位,时常能看到他在不远处,冲着我笑,仿佛从未离开过】 【候了会儿,老人家复返,请燕桓入内,其间总是将他偷偷打量,燕桓以为自己面生,不以为意】
“里面便是灵堂...公子请”
【燕桓颔首一揖才踏入内堂,只见一素裙女子,背对自己正站在灵前,想来应是言氏遗孀,躬身行礼】
夫人安好,小可燕功成之弟,前来吊唁言公,请夫人节哀
【似方才那般将自己身份来意表明】 【自表哥殁了,日夜时辰早已辨别不清,只醒着的时候,多半在灵堂,守着寥寥无几的念想,执拗的不肯相信表哥已经走远】
【我其实不喜欢有人来打扰我二人,可或许表哥喜欢】
【眼前模糊的笑脸被声音打碎,心底的失落是可以逼出泪的,却也习惯了。目光自牌位下移,掠过地上整齐摆着的蒲团,落在一双干净的素靴上】
【浅浅回了一礼,随即转身让出正方位,往一侧斟茶侯人吊唁】 【言将军生前与兄长并裴恪大人为军中同袍,那时自己尚在乡间,未得见其真容,实在遗憾,后因其这几年照拂,羽儿兄妹自京中才有依靠,只叹其英年早逝,国失栋梁】
【女子将灵堂当中让出,燕桓上前焚香叩拜,大礼后,遂与一旁安慰未亡之人】
夫人节哀,还请保重身体
【清茶无香,聊替表哥谢人挂念之情,每每人走茶凉,依旧只有我一人独守】
【斟满茶汤的青瓷盏拿双手递到来人面前】
多谢燕公子
【寻常不爱多说一句,也愿人念着丧夫之痛,早早去了】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人面容,只一瞬的僵硬,才挪开的目光迫不及待再度凝注在素服之上满含哀思的净面上,还未接稳的茶盏在压不住的颤抖中倾洒了一桌,并他一身】
表哥……表哥你回来了,我就知道,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
【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的身影却越发清晰。探手踉跄而去,木凳碍事碰到膝盖,顾之不及却让整个人都往前倾去】 【言夫人本欲递来的茶盏,掉地而碎,茶水溅了燕桓满身,无暇顾及,微微前倾将堪堪欲倒的女子扶住】
夫人小心
【垂眸间正对她眉眼,烟眉紧蹙、秋波含泪,人未语,泪先垂,满眸诉不尽的悲苦与…希冀,他竟看得痴了,世间竟有这般美好的女子】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轻呼将他惊醒】
“啊…夫、夫人”
【想来进来的是她贴身服侍之人,燕桓赶忙松手,急急退了两步】
小可失礼,还望夫人莫怪
【垂眸将心思隐去,心中暗恨自己方才小人心思,实是对其亵渎】 【这几个月来,我始终坚信表哥不曾走远,然而所有人都以为是我太过悲戚生了病态,那也罢了,表哥是我一个人的表哥,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他,相信他不曾离开,或者他只让我一个人念着】
【眼前的人,从装束到言语,跟表哥都不同,可我此刻认定了,又岂会轻易否定】
【他手臂从指间离开的一瞬,心慌到恐惧,拼了命的要重新抓住】
不要,不要放开我,求你不要再离开我
【绿漪只楞楞的扶着我,却看着他喃喃念着“老爷”,忠伯抹着眼泪站在不远处,他们的反应告诉我,我没有认错】
“夫人,不是老爷,这位公子只是跟老爷长得比较像,他是燕小公子的叔叔啊”
不!
【挣脱开绿漪,扑到他身前,双手颤抖着抚上其脸颊,却在泪水尽出后一瞬间看了清明。他与表哥虽像,却少了经年的风霜棱角,多了文人墨客的清逸。还有耳根几不可见的缺损,表哥有,他没有】
【这样的认知让人发狂,无力的双手偏要死死抓着衣领】
你不是……你到底是不是?是不是啊?
【想要好好看清,奈何眼泪始终遮着视线】 【痴愣愣的直至她又扑身过来,由她抚至自己颊畔,燕桓这一生怕是都不曾想过自己会有眼下这般失态】
【他们口中的“相似”令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忆及方才下人们惶惑的目光亦印证自己所思】
…我
【否定的言辞哽在唇边,可他怎么忍心她再流泪,心中似是将酸甜苦辣全然尝了一遍,他在世这二十余载,除却亲人辞世,再未有过的触恸】
【千言万语化作无声,终究轻轻道了一声】
不是
【有一瞬他竟希望他真的是她念着的人,可他终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