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光宫】西面:澜华馆 {-}
元光十年十月
【露月之季,初初入冬,最是四季中难熬节气。庭外有秋桂陈香扑鼻,却仍掩盖不去面前药膳苦涩气味。】
【久久立于窗前看那秋桂伴随了初冬的风飘零入泥,忍冬立于一畔不禁再次出声提醒药汤即凉,早饮才是。】
【不知哪里来的心中郁郁,开口时言辞携尖带锐,自嘲自讽】
多吃一顿,少吃一顿,我哪里就能死了。
【树上的蝉将将歇了的时候,便已经着手叫内务府给两个丫头准备冬衣,虽说入宫多年未得一皇子一直遗憾着,到底也放不下肚子里掉下来的两块肉】
【这两日瞧着天气转凉的快了,便记挂着给明光宫送了去。挨着日子一早便出了门,这丫头娘胎里便没落得好,好生养了这么多年,拿药汁子药丸子喂着,好容易见着欢跳的影儿了,又得送到明光去,那阵子日日不宁,唯恐离了自己身边儿,叫些不长眼的奴才混伺候了,有个病啊灾儿的也糟心。所幸是自己多心,手底下几个多年调教出来的宫婢跟着去了,依旧是我那金贵的颦丫头】
【一路想着,也是欣慰,谁知还不等进门,听了这一句,登时就恼了,三两步迈入】
小小年纪,谁教你这番混话,若要死,也先把这七年的心血给本宫还回来! 【忍冬见惯了我的模样,晓得我的性子,终究不过默然端着要立在一旁。不想门扉处扬往一声斥责,倏然一愣,回首去书案头记下的日历上赫然用朱笔勾出的日子正是今日。】
母妃……
【口中低低一喃,随即旋身往外间行去,果间来人,俯身施礼,拂裙而拜。却并无甚多辩解之词,老老实实认了罪。】
儿臣知罪,母妃休要动怒。 【她的寝殿中依然是再熟悉不过的药香味,打会吃饭就吃药,这么多年下来,也知晓她心中定然有所郁郁,所幸八妹生的活泼,也给她姐姐带了些灵气儿】
【终究是心疼的,只方才那股子气还未散去,只怒瞪一眼她身边的忍冬】
都入了冬了也不生炭盆子,冷透骨的地板就由着殿下这么待着,这还不乐意吃药,再过了寒气,你们几颗脑袋能抵? 【个人有个人的修行,固然要受等同的罪。便如自己享了旁人羡不得的尊贵,却拖着这副怏怏的病体。故而宫人的业障,我没有什么善心去替她们游说,这如何又不是她们生来的命数。】
【忍冬慌忙来扶,我乐意顺遂倚支而起,复侧首端起了那一盏微凉药汤,不声不响仰面饮尽。】
【我承认心中的计较,闷声与她的抗争。实在渴望面前人的垂怜瞩目,却又数番心生自卑。毕竟她还有个女儿,健健康康活泼爱笑的女儿。任谁都该更爱靥儿那样的性子,而非自己这种病秧子。】 【从来不愿同她提声儿说话,一来她素是乖巧,二来唯恐惊着她这副身子骨儿。今儿是着实被那话震到了,这么点儿个孩子,竟那么自然而然的将人类最敬畏的一个字说出口,谁知她心中参了多少世态炎凉?】
【这孩子闷声不响的,却是个倔脾气。终是软了语气】
一个月也见不得几回,过来陪母妃坐会儿
【拉着她的手瞧,只觉她比小时候更闷了些】
你无法同兄弟姐妹们闹到一处,好歹时常跟如懿和昭昭说说话儿,等明年靥儿搬进来,你便热闹了
【这些话儿说出来总是自己先难受两回】 【实则我也并没有多期待着一月的会面,于我而言终究是要分别,与其次次伤神不如少见些来的清净。我如是想着,只是那窗格缝隙间偶尔吹入的几缕冰霜冷风不是的掀动桌案上搁置的那本日历。】
【正月的、二月的、三月的、四月的、五月的、六月的、七月的、八月的、九月的、十月的……总有一个日子,赫赫然被朱笔勾勒的甚是漂亮欢喜。又让我实在窘迫羞涩到无地自容。】
【在这冰冷砖瓦的堆砌中,亲情于我的意义,亲近而又疏离。即便是血脉相融的亲生妹妹都远不及时常与我相伴的二皇姐同昭昭来的亲近。】
【我确实有些嫉妒,嫉妒靥儿抢走了母妃太多的关注。我知晓宫里的规矩,却总还是执拗的认为正是因为有了靥儿母妃才能这样毫无顾忌的将我丢在明光宫里,许久…许久…】
【父皇是大家的父皇,母后是别人的母后,母妃是妹妹的母妃。陈毓盈是谁的陈毓盈,谁又是陈毓盈的。】
【饶是本性稚拙,也总会在这样的日思夜想下变得实在敏感,仅仅抓了母妃口吻中我所认为极紧要的词,在没有长辈的正确引导下,慢慢扭曲到丑陋。】
【不失皇姊风范的话一一吞吐出口,实在得体到疏离。】
是,母妃宽心,八皇妹来了,儿臣会替母妃照看着。
本帖最后由 贺静漪 于 2018-8-20 00:07 编辑
【一句话说的再得体不过,却总给人以拒之千里的冰冷,不带有半分温度,仿佛她口中的皇妹,仅仅是众多皇妹中不相干的一个。从前日日在跟前儿带着的时候,虽怯懦腼腆,却也时时暖心贴心,到了这满是规矩的明光宫,说是念了书受了教育,却将好好的孩子教的与我与她亲妹妹这般疏离,实在令人寒心】
【想要同她说道一番,却在瞧了她一张状似波澜不惊毫无表情的小脸儿时,换做深深的失望,手上亦松了开去,只剩些寻常的寒虚问暖,透着无力的关怀】
你也大了,要懂得爱惜自个儿的身子,按时吃药,再调养几年,没准儿就好了
母妃不在你身边儿,凡事还需靠你自个儿,该吃吃该喝喝,你是大魏最贵的公主,莫要想那许多有的没的。
待下月初一,母妃叫青瓷做下你最爱吃的点心
【手上温热倏然渐渐松开,眸光紧盯着那双放开自己的手,竟有些发胀。心脏则有如被一双手紧紧揉搓在了一起,勒的实在难受。片刻之间却又似被缓缓松开,得了一丝喘息。然而随着她一言一句落下,却愈发如冬日寒夜的凉月余辉浸的人心冰凉。】
【又要……走了。】
【下月初一,还要挨三十一日呢,这冬日真是冷的让人生厌。】
【我这副身子最禁不得情绪起伏,大喜大悲,喉间一时只觉腥甜极痒,骤然掩口猛咳了起来,忍冬、遗珠二人一人替我端茶一人替我抚背,这才缓了些。】
母妃,儿臣累了……
【屈膝弯腰正正经经叩了一个首,勉力撑着遗珠的腕起身,确实颔首低眉退入了里间房舍内。】
【我尚不知自己旋身背对那生我育我数载之人后,瞬时垂下的满面泪渍,直至眼泪打湿遗珠手背时,这约莫与我同大的丫头骇然低声轻唤了一声‘殿下’,这才恍然回神此刻狼狈模样,反是加紧了脚下步子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