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涵碧 (晏府)
26、八月十六,小四小五大婚。————————————————————————————
——元光十年八月十六——
【西陵府内满目红缎随风摇曳,映衬着这阖家的欢喜,人人口称今日是西陵家四公子同五姑娘的大喜,是我与四哥带来的双喜临门。试想十七年前或许也有过另一次双喜临门所携同的欢愉,那时的主人公依旧也是我与四哥。】
【我从前不敢想我与晏玉书会有什么善终,抱着得过且过挨一日算一日的过法,计算着日子从苦涩中尽量品出些丝丝甜意。】
【只是如今好容易修成正果的日子我却并不全然的欢喜,我分辨不清众人的高兴是因我寻觅到了一位极好的夫婿,还是因为有新媳要来,总之到最后的结论总归是我的离去,似乎并没有什么人不舍。】
【我不扯谎,我分外介怀嫉妒在出嫁的时辰,四哥却不能万般不舍的送嫁,板着脸去威胁一句新郎官要好好对待他最爱的妹妹,反而是没有半点犹豫的高高兴兴出门去迎接另一个女人。我也气愤在我最悲伤不舍的时候众人却都是满面春风的忙的不亦乐乎,阿爹阿娘忙着应付往来客人,三哥三嫂忙着哄南熙,贾叔香菱姨忙着招呼菜膳用度。】
【我拈着酸吃着醋在盖上喜帕出门的那一刻不甘心的重重的踹了一脚搁在妆台旁的箱笼,据说那是元亓提前送来的新婚贺礼,结果自然是以脚尖的剧痛结束的。预备踏上喜轿的时候,眼眶泛酸忍不住的几次都差点挤出了金豆,我把它归类在脚太疼的缘故里。】
【我盖着喜帕瞧不见外头情景,却瞧见了伸手而来搀我入轿的我的玉书哥哥的手,此刻却暗暗使力挣开,只借着另一侧喜婆的手跨入轿中。】
【我开始惦念阿姐,十二万分的思念,一个不在场不可能的存在,那便有千千万万种可能。我想她或许会懂我的委屈、我的计较,我想她可能会更注重我的离开而非杨家妹妹的过来,我想一贯秉持端庄的她,可能也会为我西陵云宁而在众人面前一大哭也未可知。】
【思及于此又不免被自己逗笑,终于是伸手入了那顶红的喜帕内掩了掩红着的眼,抬起喜帕,撩开轿帘的一个缝隙,偷偷露出一只眼睛瞧去……】
【入目确非爹娘早前仓促繁忙的身影,我瞧见阿爹揽着阿娘就那样静静立在家门口,像一幅画一样。他们并非是冲着四哥那处遥遥而来的喜轿,而是面对着我的。阿娘似乎是哭了,阿爹也红着眼眶。三哥抱着南熙看过来的目光好像少了几分笑意,许姐姐在一旁不停的叮嘱喜娘丫头们要注意的事项。好稀奇的画面,好动人的画面……】
【恐怕是意识到了自己斤斤计较了一天的小性,此刻看来实在太荒唐太小气。我慌慌张张忙放下轿帘遮下喜帕,抿唇极尽力气的克制。喜娘说了新妇子是不能哭的…新妇子是不能哭的…我如是在心中默念了许许多多遍,可仍旧控制不住的打湿了一早起来精心画就的妆容。】
【而这一切不欢喜得根源,我也为之寻到了一个极好的推脱对象。】
【晏玉书此人,着实是太讨厌了。】 【八月十六,正事吉时。与阿宁的婚事,亦定在了这一天,这一日西陵府邸既是嫁女又是娶新妇,双喜临门好不热闹。】
【大抵除了科举,便属今日最为令人紧张忐忑,坐立难安。连阿娘也说我这般模样难得一见。好容易等到了吉时,携了仪仗一路吹吹打打至西陵府接人。自是在府前被已是岳丈岳母的先生师娘好一顿叮嘱,阿靖也是难得端出了大舅子的架势,叫我莫要欺负阿宁。】
【含笑一一应下,再三保证之后,人才放了行。当喜娘将人搀扶出来,本是打算亲自扶人上轿,可不止这丫头又在生什么闷气,尽是拒绝了自己。】
【愣愣的看了看落空的双手,要不是喜娘提醒吉时不可耽搁,想是会问个明白,眼下也只能按下。】
【轿夫将喜轿抬起,复又回眸看向西陵府的方向,恰见那一双玉手掀开了轿帘,心下了然几分她是不舍。故也不再多想,只吩咐了接亲队上路。】
【一路吹吹打打,拐过街巷绕过桥头,终是在吉时走完了迎亲路到了晏府门前。在隆隆鞭炮声中,接了新嫁娘下轿跨过火盆,入正厅拜天地。】
【于亲朋的祝福之下,二人同祭天地的仪式终是顺利完成。】
【我欢喜热闹却又懒怠繁琐,婚礼恰巧便偏偏凑齐了这两样,满满的热闹我却只能安静的身在其中不好多一分动作,这样的忍耐远比将我一个人关在屋中更煎熬,与我曾经期待实在大失径庭。】
【礼节结束,晏玉书需要至中庭应酬几杯,兀自坐在喜床中还不待我任何动作,喜娘便已开口叮咛,例如甚么不许说话不许走动不许碰喜帕云云。默然颔首一一应下,乖巧十分的模样。】
【然待喜娘携带人出门那刻,顺手便将双手握着苹果的动作改作单手,另一只手则十分熟练的自袖中掏出一早藏好的零食。喜娘自恃只要我不乱动便决然碰不到桌上的食物,故而半点也不担心偷吃一说。然我是从小被阿爹罚惯了的,不许吃东西这样的要求在我眼里从来不存在。】
【外头热闹的欢喜,我躲在喜帕的掩盖下吃的欢喜。管不得仍旧红着的眼眶和嘴角不知何时沾上的碎屑。】
【鼎沸人声随着一道道步伐愈发接近,清晰听到了公子这样的称呼,收手不急吓得忙将手中装着零食的荷包往床上正红被子下一塞,双手攥住苹果,正襟危坐的端庄模样。】
【因是新婚之喜,喜宴之上饶是再会推脱,也难免被人多灌了几杯。借口不胜酒力怕新娘哭守,这才踩着点儿自喜宴脱身。期间自是被同僚亲朋咒骂了几句重色轻友,倒也不痛不痒。】
【想是黄汤灌得到底比平日多了些,脚步有些虚浮,却执意不让人搀扶亲自到新房前。而喜娘们早已在门前恭候多时,拥着自己入内行合卺之礼。】
【喜桌之上,红烛恰燃至半截,烛泪蜿蜒落下红梅点点。跌跌撞撞走到一身喜服的阿宁跟前,不知为何忽地想笑。】
【想是难得见人捧着苹果安安静静端坐着的模样,她这般好动却又难得不闹腾乖乖照做了,稀奇之余,更觉心喜。】
【想笑是一回事,能不能却又另当别论。到底是忍住了,掀了衣袍下摆贴着人身侧落座,道】
阿宁,我来了。
【那头喜娘已然将喜秤喜酒端来,却不急着接过,而是饶有兴致的开口道。】
等了这么久,你饿不饿?
【是脚步散乱似乎是一群人扎堆儿般的走进里头,险些要吓了一跳,待细细闻音分辨也不过是喜娘奴仆随着玉书哥哥入内罢了。】
【喜帕之下的余光里,我看见了那红袍皂靴的身影,摇摇晃晃一步一步的走进。印象中我是很少见到玉书哥哥这样失态的,他是父亲的爱徒,是砥砺德行;他是哥哥的晏兄,是大雅君子;他是晏家的公子,是德被八方。】
【我见惯了他温柔恭肃行止有度的模样,虽不乏仰慕欢喜,到底是觉得这人总如同长辈,些许的隔阂怎么也撞不破。此刻能这样清晰的的窥探,如同是即将亲手渐渐触及那些隐私极秘的事情,一时间倒是叫人察觉贴近了许多。】
【听他言语不禁勾起腹内馋虫,忍不住舔了舔嘴角,回味了一番那零食咸鲜。随即忙又摆正行为,敛眉垂眸不言不语一句不出,是喜娘说的女子该有的端庄。】
【我自是知道了我今晚的行径喜娘回头要去与他爹通报,阿爹曾明言警示过我为人新妇要恪守礼教不许同在家中一般胡闹,否则要我好看。故而是不敢放肆的,只在那红袍掩映下支肘往身侧人臂上悄悄一撞,十足的示意早点完事将人赶出去。】
【她未曾搭话,若非臂上忽地挨了一下,几乎要以为人是否等着睡着了。】
【闷闷一笑,执了喜秤轻轻挑起喜帕一角,又觉麻烦还是空出一手一并使力揭了去。】
【灯影憧憧间,她携了红妆的姣好面容入眼,美得夺人心魄。痴痴凝望间,但听得喜娘口中说着吉言催促饮交杯酒,复才一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掩饰方才失态。】
【伸手接过了装满酒液被红绳相系的卺杯,与她分执一半,各自饮完内中酒水,顺势相扣在一起让喜娘相缠打结。】
“新娘新郎饮过合卺酒,自此礼成,圆圆满满和和美美。”
【道罢,喜娘笑盈盈领了赏银,便领了人出门,屋内终是只剩下我二人。】
【对于他能明白我的意思,赶走这些烦人眼线的举动,我是从心底感激的。故而在房门闭上那刻,顺势便从喜被下头摸出那一小包零食,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难得的仗义。】
要不要?可以分你一些。
【来晏府前阿娘请了嬷嬷来教我规矩,那银发老妪说的最多的一句约莫便是‘姑娘不必紧张。’可我其实并不紧张,晏府是我来惯了的府邸,玉书哥哥是我相处惯了的人,到底从何紧张我仍旧摸不透。】
【反倒是关了房门只余我们二人才叫我轻舒了气,自在了许多。兀自预备起身,往着新房好好观赏,瞧一瞧我往后住的地方可合我的意。只是还未想好,若它没有未眠馆好我是住着还是回去,它若是比未眠馆好,我是留下还是留下。】
【这面才起身,谁料到脚下袍子牵绊,回首一看是方才行礼时喜娘弯腰打上的结,想是寓意了许多缠绵长久的吉祥寓意。我实在懒怠,踢了踢脚凑到玉书哥哥面前,摆明了撒娇的架势要他替我解开这道约束。】 【眸光还未至紧闭的房门前完全收回,眼前忽然送来一物,聆人后话,扬唇。】
我在喜宴上已经吃过一些了,现下并不饿,倒是阿宁…咳,夫人更为辛苦,从出门到现在怕是什么都吃不了。
【原是依着习惯唤她阿宁,忽地想到如今二人已然拜堂成亲,合该如此尊称一声。复又道。】
若是不够,喜桌上还有喜饼。
【这语声未落,却见人兀自起身前行,身下衣摆被扯动,未曾留心险险人也被带起了身。】
【瞧着人去而复返,眼巴巴看着自己,自是晓得人意思。不过今时不同往昔,伸手拉了人往怀中落座,复道。】
这结解了便不吉利了,若真碍事了,为夫替你将喜服解了吧。
【一手揽住人腰肢,食指勾动人喜袍系带,刻意放慢了步调,一点一点扯开衣结。起了逗弄的心思,又怎会放过她面上的情绪变化。】
【目光随之对准了桌案喜饼,却怎么也等不到他替我解开衣袍束缚。倒是不妨腕上一道力气猛的被拽回一个温热怀抱,往日少年,没有大妨之忧与玉书哥哥素来的亲厚。只是早年间出了那样的事,稍稍多明白了几分人情,大抵也是一知半解了些男女间的妨碍。】
【此刻的怀抱到底叫人有些尴尬无措了起来,想着挣扎起身同他理论一番君子之道,忽而又念及大红喜服烛光映照,正是新婚的夫妻,可怎么好讲什么道理。】
【正犹犹豫豫想着该怎样叫怀抱着自己的这位君子尊重些,腰间系带忽忽然将要被人拉扯开,吓得忙一把拍掉他的手,紧紧攥住腰间系带,陡然失了往日的伶俐,脑袋一片空白往日那些个歪理此刻是一星半点也寻不着了,只能磕磕巴巴道】
这…这样,不好吧……